第1章 和亲
肃郂二十一年,眼下正是夏秋交替时节。
风吹至路旁树枝,片片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交织着阵阵的缀泣声,声音虽小但接连不断,听着不免让人头疼,更使得气氛变得有些诡谲。
值班的那位闹了肚子,月丹是被捉来顶替的。
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转身寻着声响找到了位置,若是没有记错,那辆马车是宫中给配备的宫婢们。
眼看马上要到了大邬,怎的还能出这般乱子,月丹蹙眉,虽说这事轮不到她管,可就这么下去,谁知道要出什么事情来。
月丹抬起脚,刚想要去看看怎么回事,便被人叫住了去路。
身旁马车的窗子缓缓扬起,窗子打开的一瞬,股子香味便传了出来。
这味儿不是寻常的香味,同脂粉味相比,更多了股花果香。
月丹疾步走至窗旁,等着主子下一步吩咐。
千金难得的织绣车帘,一只白的晃眼的玉手,缓缓掀起帘子。
帘子缓缓掀起,映入月丹眼帘的,便是一张极为白净的脸,不仅仅是脸,月丹所能看到展露出来的肌肤,几乎都是白的晃眼,白净的程度都要比上马车内后的象牙枕。
奈何帘子只掀开微微一角,月丹所能看到的,便只有那白且消瘦的下颚了。
仅凭着微微一角,月丹的脑海中已然想象出,公主是何等天人之资。
“发生何事了?”
如同清泉滴落的声音,猛然将月丹拉回了现实。
月丹茫然抬起头,愣神的看着马车上的公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么多些天,月丹还是第一次近侍。
“是宫中分配的婢子们,不知为何在哭,奴婢稍后便去查看。”月丹尽可能的回答的滴水不漏。
“嗯”
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月丹挥了挥手,示意车夫接着前行,却不曾想一个香囊忽然出现在眼前。
月丹愣了神,这是给自己的吗?
帘子缓缓掀开,月丹总算是看清了公主的面貌。
原本在天上的仙女,如今下凡出现在自己眼前,月丹的眼睛都要跑到仙女身上了。
“那么关心旁人,也要多注意自己,脸上被虫子咬了都不知道,驱虫的香囊拿着吧。”扶锦笑着将香囊递给面前的小娘子。
月丹接过香囊,宽大衣袖下面的双臂都在颤抖。
香气不断从香囊里传出,月丹觉得这股味道萦绕着自己,挥之不去。
公主都是这般平易近人的吗?自己被虫子咬了这般小事,都要亲自询问一番,月丹止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待到月丹回神,帘子处已然没了身影。
“公主同谁说话呢?”
视线才落回马车里,一旁的越桃便笑着将头探了过来。
扶锦嗔笑着扶了扶头上的珠钗,零零碎碎缀在发丝上,坠的人头皮发麻。
越桃识趣的上前为扶锦揉一揉,虽说的繁杂头饰都还在,但好歹可以舒服一些。
“今日的随行侍女,还算有趣的。”扶锦闭上双眼,头微微靠在越桃身上,感受着难得的惬意。
“是笨重了些,姐姐本就好看,满头珠翠显得更稳重些,宫里的匠人也算是用心了。”
私下相处起来,也懒得去叫那拗口的公主了。
扶锦才应了越桃的问题,可她的心思已然飘到了其他地方。
扶锦不曾言语,嘴角扬起靠在越桃身上,幸亏这小妮子心思转得快,没有反应过来,否则吃起随行侍女的醋来,就麻烦了。
越桃似是猫儿一般,对扶锦头上摇晃的珠翠,感兴趣极了,时不时的上手摸摸。
扶锦不着痕迹将视线挪到其他地方,最终落在了对面的妙语身上。
离京前往大邬这些天,越桃妙语身为贴身侍女,三人吃穿住行都是在一起的。
一则三人从小便是如此,也就习惯了。
二则两人知晓扶锦自由自在的性格,此次和亲对她的影响不言而喻。
和亲的事实无法改变,两人能做的也只有伴其左右。
这么多天来,越桃吃好喝好,宛若离京游玩一般,倒是妙语不对劲极了。相处的这几日,开口次数屈指可数,说话做事也和平常大相径庭。
总是靠着窗边,一坐能坐一天,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扶锦收回视线,垂眸将一切都藏回自己眼眸。
“原先也知晓好看,可从不知挽起发丝戴上珠钗,更是绝色佳人,只可惜这身衣服和珠翠,姐姐一共就穿了没几次。”越桃的语气中皆是惋惜。
确实是没几次,出宫前祭拜先祖穿了一次,启程后揣测形势穿了一次,后来发现不穿也没什么,脱下便再也便穿起过,在那箱子里放了许多天,路途潮湿,险些发霉。
眼看着快到了大邬边界,免得落人口舌,今日才再度捡起,为了敷衍也只涂了个口脂。
休息好了,扶锦梗着脖子,撑着身子从越桃身上起来。
随着马车的摇晃,头上的珠翠叮铃作响,像是谱写什么曲子一般,可扶锦心中确实没有丝毫波澜。
抬眸望着侧边的步摇吊坠喃喃说道:“再好看,也只是层枷锁罢了,将我从皇宫里放出,再放到另一个身份壳子当中,美其名曰责任。”
越桃和妙语相互对视,想要说些什么,可口中似是有棉花堵着,哽在喉管,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想做的事情做不了,凡事只能听之任之,过的还真是没意思极了。”扶锦想要反抗,可对于现状却无可奈何,日子总是要往前看的。
“大致还有多久到,这玩意带着太难受了。”玉手攀上冰冷的珠翠,询问着一旁的越桃,收起方才的沉闷,
“明日便可到。”说起这个越桃的眼中便泛起光来。要知道每晚在驿站休眠的时候,越桃都是数着指头,算着日子才睡着的。
越桃的心思一贯是藏不住的,心中所想绝对不是路途颠簸或是离乡感伤,小家伙心里装着都是种种好吃好玩的。
得知和亲的消息后,越桃便连夜托人从宫外买了本大邬杂志录,据说上面记载的全部都是大邬的特色食物。
聊起这个话题,沉寂许久的妙语总算是有了动静,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赶了一天的路,总算是到了驿站。
用过晚膳后,众人都在忙活,清点和亲陪嫁,收拾碗筷,喂养马儿。
身为公主扶锦当然不需操劳琐事,提着厚重的裙摆走至驿站外,屋内太闷出来透口气。
在屋外站定,扶锦抬眼发现,不远处也站了个人。
范从光。本次和亲队伍指令人,整个军队都由他指挥。
两人距离不近,扶锦倚靠在背后的门上,眯起眼睛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范从光的身上。心中开始盘算着此人的身份。
范从光大抵是近年朝堂上,数一数二的风光人物。
背靠着范家,有着范嘉玥这位皇后姑姑做靠山,这位少年将军,一时间也是风光无两。
动用这等“人才”用来护送和亲,还真是看的起自己,扶锦不禁在心中冷笑。
由此可见,皇后是真害怕自己跑了,若扶锦出了什么意外,唯一能都顶替的公主,只有范嘉玥膝下唯一的女儿,扶玉雅。
一直背着身子的范从光,好似感受到了扶锦的目光,疑惑的转身。
两人的目光穿越层层的距离,最终汇聚在了一处。
对于眼前的此人,扶锦也实在是不想多看,索性去忙自己的事情,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人堆。
扶锦想要找的人便在里面。
“公主”月丹抬头怯生生的看着眼前的公主,实在不知公主为何会寻自己,难不成是自己白日里做错了什么。
扶锦也不含糊,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了她:“和亲陪嫁中有几样东西较为贵重,这便是其中的钥匙,我需你尽心看管好这些东西。”
此话说完,月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么重要的差事怎能落在自己手上,陪嫁物件不都是有专人看管的吗?
扶锦将月丹的表情尽收眼底,上前缓缓牵住了月丹的手:“你也是宫里的奴才,应该知道我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宫中配备的人都是些充数的,鱼龙混杂里面有些什么人,我也不知晓。”
此时此刻,月丹眼中全然是扶锦的脸。
白日里那惊鸿一睹,已然让月丹失了魂,如今仙女就牵着自己的手,温声细语同自己讲着话。
明日到了大邬后,也算是异国他乡了,以后会如何说不准,眼下能在公主跟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月丹握紧手中的钥匙,细白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奴婢一定会看管好,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心中一件事情落地,扶锦安心回到屋中的时候,未曾看到越桃和妙语,想来是去忙了吧。
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扶锦不受控制的抚上脸颊,这几日颠沛路程以及皇宫种种事宜,使人筋疲力尽,镜中浓妆艳抹的人儿,仿佛也不是自己了。
幼时扶锦便知晓自己同旁人不同,高高在上的嫡亲公主,众多皇嗣中最针对的便是自己。
随着年纪增长,扶锦明白,那些个敌对和不喜,多半因为自己的面容,其次便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猛然从镜子中看到别样的自己,难免有些不适应。人人都说,生的花容月貌是上天给的好福气,容貌岂能当安身立命的本钱,女子立世本就艰难,还有因为容貌屡屡收到挫折刁难,
扶锦伸手将青丝上的累赘一个个的卸下。
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冠,扶锦的手不断摩挲着金冠内壁,无力和疲惫深深包裹着扶锦,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明日到了大邬后,一切都顺利完成。
扶锦身着一身中衣,倚靠在窗边,眼眸中皆是异国的日出,手中攥着细长的桃木盒。
正当扶锦看的出神时,妙语和越桃端着水盆来了。
“姐姐我问过范将军了,晌午的时候就能到了,今日咱们妆只能做全些了。”越桃心疼的说道。
在好看和姐姐二者中,越桃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扶锦提前揉了揉自己的脖颈,随后老实的坐在铜镜前。
今日同往日不同,这次是真的嫁做人妇了。
越桃灵巧双手输着发髻,将一个个杂碎的珠翠,安插在合适的位置。
玉指缓缓在桃木盒上摩挲,最终扶锦还是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越桃:“将这个也别上吧。”
“姐姐!”越桃自己的察觉不出,自己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惧意。
扶锦白净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不过是个下下策罢了,用不用的上还说不准呢,有了这个就不戴冠子了,冠子太重不舒服,而且这东西断断不会用在我自己身上!”
越桃明白冠子重,不过只是安慰众人的借口罢了。
三人的脸上都有着惧意,桃木盒中究竟是何物,三人都心知肚明。
妙语拿起胭脂水粉,用这些物件,为扶锦的容貌锦上添花。
越桃还是担心:“姐姐,不戴冠子会不会太惹眼了,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把柄就完了。”
扶锦眼中皆是淡漠:“今日全程都带着盖头,谁能看出端倪。”
如此越桃才放下心来。
在两人的搀扶中,扶锦上了马车,马车内更是寂静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出现了范从光的声音。
“公主,到了”
话语就像是烧红烙铁一般,深深的印在马车上每一个人心中。
最终还是扶锦率先打破沉寂。
“扶我下车吧”
鲜红的盖头挡在眼前,扶锦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低垂着头,靠着盖头里一点点的缝隙,望着脚下。
在妙语的搀扶下,扶锦小心的行走着。
眼前瞧不见,耳朵更灵敏些。
扶锦感受到,自己下车后传来的阵阵唏嘘声,还混着范从光的交谈声。
“公主到来让大邬蓬荜生辉啊。”
一口极为不流畅的中原话,险些让扶锦没有听出说的是什么。
因着看不见,扶锦只得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发生了什么便不得知了,只晓得范从光同大邬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话。
“这便是大邬的公主啊。”
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出来以男子,口中还说着中原语,听声音是个少年人。
扶锦不知此人的面貌,可从眼下的场景来看,能够堂而皇之出现在此,身份决不简单。
扶锦感受到一束目光直射在自己身上,炽热且毫不遮掩,宛若要透过盖头,直至盖头下的自己。
还不等扶锦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双极为滚烫的手,牵制住了自己的手。
盖头下的扶锦浑身一僵,且不论这人是谁,大邬的人都是如此孟浪的吗?
“叔,你就安心忙晚上的事情吧,我带着公主去见大哥。”话语里含着尊敬的称谓,可行为上毫无敬重可言。
扶锦强忍着狐疑,手上用着劲想要挣脱,还不等扶锦发力,那人微微一扯,扶锦便像朵云一般,轻飘飘的跟着走了。
留下一堆人目瞪口呆的看着。
在盖头的遮挡下,扶锦连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心里早就将此人问候了几十遍,感知到东转西拐,便来到了一处帐子里。
那双手一直牵着扶锦的手,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
被绕的七荤八素的扶锦,此时脑海里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出现了。
盖头的缝隙下,扶锦看到自己的双手,正别一直宽大且深厚的手掌紧握着,手指上的薄茧,磨的人有些发痛,一黑一白形成强烈的反差。
要不要来一口,是扶锦认真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