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十二章
“并不是所有的下层居民区都是这个样子，这里毫无疑问在条件糟糕的下层居民区里也是最恶劣的那种。”
教主轻轻挥手：“经过三四十年隔绝性的圈养，这里的居民就连语言都已经急剧退化，变成只会说出简单词句的野兽了。”
我并没有听进教主说的话，因为我的内心已经完全被震撼所充盈。虽然见到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但更让我感到骇然的是：我完全听不到他们心里的声音。在那个孩子被打飞的过程中，壮汉根本没有太多多余的心思，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瞬的愤怒，就将对方杀死了。而将他杀死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一眼，连一丝喜悦或是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很快有人将那具尸体丢到了后面的槽子里，男孩径直落下，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教主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挥了挥手。我机械的跟上，很快便来到了一片钢铁丛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虽然颇具气势，但却丝毫不能掩盖它们的破败与空虚。
“这里的下层居民区，设施与刚才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教主看向我：“我们进去看看吧。”
穿过墙壁，一股异香在整个建筑物中飘荡。大厦内是无数个小小的房间，房间约莫只有数平方米，每个里面都坐着一个目光空洞的人。他们有的躺着，有的站着，目光呆滞。有些饿了，便拿起房间里的营养块，机械的嚼了起来。到了指定的时间，一些人便离开了房间，四处走动着，然而也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楼层。有些人压根就没有出来的欲望，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什么，也没有。”
我木然的看着这一切，嘴里喃喃着。也许这里的环境比上一个要好的不知道多少，然而给我带来的恐惧却要更甚。从这些人身上，无论是愤怒，悲伤，还是焦虑都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更感受不到快乐或者幸福，有的只有虚无。
“这就是绝望。你看好了，这些人并不是想要活着，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到哪里。”
教主柔声说到：“如果说上一个居住区的人还是不想死，那么这个居住区的居民只是还没有死。这个世界，有超过六成的人口，都在以这种方式活着。”
“怎么会…”我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我对此一无所知。”
教主点了点头：“是啊，明明你的父母也是负责下层居民区事务的，你却对此毫无了解。”
“为什么？”
我困惑的看向教主。
“毕竟以你的天赋，很快就会脱离这种底层贵族的身份了吧。没有必要接触这些事务。”
教主轻声问到：“怎么样，你想帮助他们吗？”
“帮助…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也没有读不到他们的痛苦。尽管我从表面上认定他们是不幸的，但是他们自己到底是怎么觉得的呢？会不会，所有人现在就已经感受到幸福和满足了呢？”
我看向自己颤抖的手心：“他们，真的需要帮助吗？或者说，从一开始我所帮助的那些人，真的有必要被帮助吗？”
“是啊，完全没有必要帮助。”
教主的话让我感到诧异：“在这个扭曲而毫无意义的世界里，越是帮助，就越是滋生罪恶。”
“是因为大家都是坏人吗？”
我完全想不出答案。
“坏人？好人？这是个肤浅而不知所谓的问题，你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吧。”
教主微微一笑：“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全部都有着喜爱的人与憎恨的人，对于喜爱的人，就想让他快乐，对于憎恨的人，就想让他痛苦。”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懂…为什么要去让他人痛苦。”
“不懂吗？那很正常，毕竟一个人的感情只属于他自己，是不会真的被他人所理解的，那种东西虚幻而且不可捉摸。”
教主摸了摸我的头：“如果上面命令你的父母残忍的虐杀他管辖的下等居民，他们也绝对会去做的。”
“为什么？”
我惊讶的问到。
“为了你们自身的爱。你们罗马诺一家是底层贵族，不，用上层贵族的话来讲，只不过是中间人而已。”
教主轻叹一声：“如果你的父母敢于违抗命令，那么你们家毫无疑问也将变成那些底层人的一份子。你想像刚才那些下等人一样活着吗？”
“不，不行！”
我立刻颤抖了起来。刚刚看到的那种虚无感，是我生平以来，首次感受到的无尽战栗，或者说，恐惧。绝对不可以变成那样子，这是我唯一的答案，这种答案，绝对凌驾于我的生命之上。
“如此一来，为了让你们一家幸福，便不得不服从命令，让那些底层人处于痛苦之中，这就是抉择。但是你的父母很善良，所以必定会感到痛苦。但是啊，人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不会就这样一直痛苦下去的。”
教主摊了摊手：“不如说，这种因同情而产生的痛苦本身就是适应而生成的产物。既然如此，那么因麻木而不再痛苦，或是反而从屠戮中感到快乐，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怎么会！我的父母才不是这种人！”
我疯狂的摇着头：“对于虐杀他人不再感受到痛苦，甚至感受到快乐，他们才不是这种坏人…”
“你迫切的渴望所有人都能幸福，不愿任何人受到痛苦，但可惜的是。你这种人，并算不上‘正常’。”
见我声音越来越小，教主显然也读出了我的迷茫，他叹了口气，开口说到：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绝大多数并没有什么平等的爱，在他们心中，有一部分人，是远远比其他人更加重要的。因此为了让所爱的‘一部分人’幸福，更多人甘愿遵从某些体系与规则，将其视为理所当然，哪怕它会让其他人痛苦。”
“但是，正常，是否就代表正确呢？我绝对不这么认为。不去伤害什么，那么就无法生存，也无法贯彻自己的爱，这是我们从诞生第一天就背负的原罪。想要救赎这种原罪，唯一的办法，就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将无限的大爱置于一切的顶端。”
教主叹了口气：“然而，世界上的秩序却与光明背道而驰。博弈与制衡所带来的秩序，只会无尽的鼓吹争夺，排挤，压迫，只会滋生出无尽的罪恶。除了毁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现存秩序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一种正确的选择了。”
“可是，假如毁灭掉这些秩序，甚至毁灭世界，那会让很多人痛苦的！”
我反驳道。
“那么，你认为现在的这个世界，真的就不痛苦吗？”
教主微微一笑：“或者说，你认可这种藉由将脚踩在他人的头顶而获得的幸福，或是伤害他人而获得的快乐吗？”
“我…”我顿时语塞了。
“对自身之爱，对家人之爱，对友人之爱，无数的实在的，纯洁的爱，构成了世界运作的源动力，然而滋生出的，却是虚无的爱和憎恨。”
教主看向远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玷污了，无论是爱还是憎恨，幸福还是痛苦，全部被扭曲成了虚假之物。已经没有人懂得自己内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没有人理解自己真正想要去往何方了。”
“我已经…彻底搞不懂了。”
我摇了摇头，身上的恶寒还没有散去。
“那是正确的，你是纯洁而生的圣女，自然不能，也不应该与这个罪恶世界的居民共情。我会陪你慢慢看这个世界的一切，直到你弄懂你自己，和你自己的命运。”
教主闭上眼睛：“当然，你也可以回到原来的‘正常’秩序里，继续向上攀爬着。到那时候，即便这世界的一百亿下层人都从世界上消失不见，也不会影响你半分。或许这才大多数人所认可的，最‘有前途’，也是‘最幸福’的道路吧。”
“那么，你会怎么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