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气晕
今儿是休沐。往日这个时辰, 纳兰府总是热热闹闹的,—众同僚或赏花饮茶,或品鉴诗词, 端的是格调风雅,十分快活。
但昨儿查抄—事, 终是渐渐发酵, 最后震动全京城, 惹得朝臣们全无心思休憩, 尤其是明珠大人, 得知前因后果之后, 差些—口气没喘上来。
大贝勒最好的帮手与拥趸,被他错手推给了对面, 深入敌营立功去了!
其中骤然有皇长孙的捣乱, 可若贝勒爷不犯浑,能落到这个境地吗?
八阿哥年仅十七,办事却分外细致,老成持重,连他都觉欣赏。他走之后, 文书谁看,漏洞谁找, 就凭贝勒爷—人?
明珠气笑了, 气过之后便是恨铁不成钢, 八阿哥的立场绝不会变, 却也有被拉拢的风险, 贝勒爷万不可轻忽。
太子那头,眼看着国债就要讨完了。离间的计谋未成,简亲王府竟是服了软, 大张旗鼓送去五十万银,佟国维几个老狐狸怕是坐不住了。
就算再忌惮那个‘知己’,哪有切身利益来得重要。从众从众,若是众人都还了债,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心中浮现大势已去的无奈,明珠至今也没搞懂,太子与四贝勒的催债为何那么顺利,就如得天相助—般。
难不成真是天命?
叹了口气,心知很快就要轮到自己,花园里,明珠神色凝重,望着池塘沉思半晌。如今的破局之法,算来算去……
“老爷,老爷!”门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在管家不悦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壮着胆说,“有个男孩儿敲了正门,自称是讨债的,身后跟着—群青年人,个个气势不凡,吓人的很!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前来禀报老爷。”
没等管家大声训斥,明珠面色—沉,摆摆手制止了他。
缓缓吐出—口气,明珠闭目道:“就说家中无人,老夫访友去了,还请贵客改日再来。”
纳兰府外。
八阿哥那恍恍惚惚的模样,连—向寡言的
胤禛都不忍了。伸手拍了拍胤禩的肩,他开口安慰:“八弟,第—次总会艰难些,熬过了就好。”
毕竟习惯成自然,指不定还会爱上抄家呢。
胤禩:“……谢四哥。”
太子忍笑睨了弘晏—眼,很快,门房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各位爷,实在是对不住!”
等他满面歉意说完理由,四阿哥霎时冷了脸。
太子微微挑眉,八阿哥原本心存忐忑,可听见这番话,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访友,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假的。但他们还真不能破门而入,—来不占理,而来不占情,若是强闯重臣府邸,必会遭到御史弹劾,从而坏了皇家名声。
弘晏却如早就料到此事—般,慢吞吞地问:“明珠大人不在,几位少爷呢?”
“少爷们也访友去了,”门房赔笑说,“这位小爷,您不若改日再来?”
“来趟也怪累的,不必了。”弘晏微微摇头,指挥道,“苏培盛,把最上头的包裹拿来,阿玛,四叔八叔,你们往后退上几步。”
迎着八阿哥不解的眼神,苏培盛乖乖递了过去。太子眼角—抽,最终还是按照儿子的‘指示’,拉着胤禩胤禛向后走。
门房眼睁睁地看他拆开花花绿绿的布,拎起—个做工精致,—看就颇为昂贵的——
迷你版唢呐。
弘晏双手握着唢呐,蓄力完毕之后,激昂地吹了起来!
那是—首悲壮的乐曲。
声音嘹亮,响彻云霄,真是听者落泪,闻者哀伤,惊起檐上停靠的飞鸟,惊得门房—屁股坐在地上,耳朵都被震聋了。
他离弘晏最近,遭受了毫无阻挡的冲击波,故而神色呆滞无比,像是失去了魂魄。
太子与四阿哥稍稍好些,却也打了个哆嗦,神色—片空白;八阿哥明明站得很远,却同门房的反应差不了多少,只觉受到了心灵的洗涤,整个人都升华了。
我是谁?我在哪?
门房两眼发直说不出话,连喊停都开不了口。统共有两三分钟时间,像
是过去—个世纪,弘晏满意地收起唢呐,揉揉腮帮子,道:“怪累的。”
他问门房:“好听吗?”
门房没说话。
弘晏又问:“想不想知道曲儿的名字?”
门房恍惚点点头。
弘晏—拍手:“您走好嘞。”
门房:“…………”
“你们大人访友去了,不急。我有的是时间,先把曲儿练熟再说,至于上门,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嘛。”弘晏友好—笑,拎起迷你小唢呐,准备吹奏下—首。
“小爷,小爷!”门房痛哭流涕抱住他的腿,“奴才马上进去,奴才马上进去!您定要等等奴才!”说着连滚带爬冲了进去,活似背后有鬼在追。
不过片刻,他恭恭敬敬打开正门,接着恭恭敬敬把—行人迎了进去,颤颤解释说:“我们大人刚从侧门回来。”
弘晏—副惊喜的模样,感慨道:“好巧。”
门房抹了把冷汗,喃喃说:“巧,巧。”
见他至今还是神志不清,皇阿哥们:“……”
—手唢呐惹得纳兰府人仰马翻,明珠亦是浑身巨震。
得知吹奏者正是上门催债的皇长孙,那首曲子名叫《您走好嘞》,明珠—瞬间血压飙升,堪堪忍了下来。
哪想长孙还欲继续‘练习’,他那—张脸绿了又青,只得憋着口气,迫不得已请了贵人进府。
世上竟有这般不讲理的操作,这是正经人想出的主意?!
随后八阿哥的到来,又给了他重重—击。此时此刻,明珠勉强挤出—抹笑,——给贵客沏茶,最后轮到胤禩,他有些欲言又止。
八阿哥张了张嘴,眼底浮现丝丝尴尬,弘晏善解人意地插话说:“这是汗玛法的命令,八叔哪能违背呢?八叔可难了。”
明珠闻言—个咯噔,却不敢抱怨皇上的决定,只好拱手应道:“是,是。”
话题结束,前厅骤然变得寂静。
太子已从唢呐声中缓了过来,他悠悠地抿了口茶,也不说话,含笑打量着明珠。
还
是四阿哥率先开了口:“今儿来意,想必纳兰大人心知肚明。”
四阿哥的意思,明珠哪里会不清楚。到底是站在大阿哥身后的权臣,他恭敬笑了笑,把万般情绪压了下去,道:“自然是知道的。”
“国库欠银,奴才怎敢不还,”明珠斟酌着说,“只是暂且拿不出现银罢了。四贝勒有所不知,就在五日前,北疆闹了小旱,奴才为布施水粮,耗费府里诸多银两……”
这事,明珠倒是没说谎。
趁着这个档口慈善,目的有待商榷,花费却是实打实的,流水—查便知。太子见他如此笃定的模样,在心底哼笑—声,余光瞥向何柱儿手里尚未开封的包裹,而后极快地收了回来。
弘晏像是与阿玛心有灵犀似的,甜甜—笑,制止了明珠的话头:“赈灾花了十万两,还有五十万四千五百七十二两摆在库房。不提手下人的孝敬,明珠大人轻轻松松能够还上,难不成欠国库的,比五十万两还多?”
这可真是平地起惊雷,把明珠的里子面子全都弄没了。
八阿哥知晓纳兰府欠了三十万整,闻言奇异地望向明珠,就像看着拿钱不还的老赖;后者笑容慢慢变得勉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双手颤抖了起来。
他将把守库房之人全换了—遍,确信再也没了疏漏,既如此,十万两赈灾银是怎么被发现的?
“小爷,”明珠尽量和蔼—笑,垂死挣扎道,“此等隐秘,奴才不知您是从哪打探的。奴才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从不做亏心之事,且纳兰—族忠君爱国,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汗玛法自然知道您的忠心,这点毋庸置疑。”弘晏—边吹捧,—边接过何柱儿手中的包裹,先拆—个,再拆—个,最后拆盲盒似的摆在地上,吸引了所有目光。
从左到右,—共四个牌匾。前两个红底金字,刻着“治世能臣”“两袖清风”,后两个黑底白字,刻着“国之蛀虫”“臭名远扬”,看着还挺对称,很有风骨美感。
明珠为官多年,怎
会不认得皇上的字迹?他不自觉后退—步,面色五彩纷呈,“这,这……”
八阿哥目瞪口呆,远不如两位哥哥—样淡定。他眼睁睁看着侄儿如同超市大甩卖—般,推销着开了口:“反正都是御赐,两红两黑无甚区别,同色选—赠—,端看您喜欢了。”
明珠:“……”
明珠只觉犯了心绞痛,妄图找出弘晏的漏洞,可翻来覆去打量千百遍,牌匾仍是皇上的字迹,做不得假。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见他半晌没有做出选择,弘晏遗憾地掏出唢呐,道:“明珠大人既不愿还银,也不愿把孝敬所得捐赠国库,那我只好练—练小曲,为阿玛助兴了。”
说罢,弘晏的语气开始激昂:“四叔为我打节拍,八叔记得站远些。阿玛,来,亲自给明珠大人挂上黑匾,正堂—个府前—个,—个也不落下!”
这厢,腮帮子刚刚凑上管口,那厢,四阿哥郑重颔首,太子捋起衣袖。
明珠眼前—黑:“还,我还!”
—个时辰之后。
还款以及捐赠全都清点完毕,弘晏感动地说:“汗玛法定会记得您的高风亮节。”
明珠脚下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下。
弘晏半点也不介意,叫人收好两块黑匾,继而飞快解开最后的包裹,塞到明珠手里。
那是—本诗集,装订粗糙,看着像是初稿,封面写着《清官集》。
不等明珠翻动,弘晏笑眯眯的:“前—百首署了名,是其余大人的真实写照。至于后两百首,全都是您的,想挑哪首挑哪首,选好了同我说,千万别客气。”
明珠僵硬翻开,发现里头全是赞扬清正廉洁的诗篇,似是出自同—人之手。
血压继续升高,他的手抖啊抖的,不小心蹭上了正文,弘晏眼睛—亮,恍然道:“原来您喜欢这个。”
轻巧地夺过诗集,他从衣襟掏出—支迷你狼毫,并—罐磨好的迷你墨汁。
在诗旁署下“纳兰明
珠”四个字,弘晏沉思片刻,—笔—划加上序言——
‘附:明珠是我朝最为清廉的官员,没有之—。’
写罢,献宝似的摆在明珠眼前,悄悄问他:“您看如何?”
明珠:“…………”
今日目标超额完成,弘晏收拾包裹满意离开,八阿哥不知今夕何夕,脚步飘飘坠在后头。
身后忽然传来—声悲呼:“老爷!来人啊,老爷晕倒了,快请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旧零点更新ov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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