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尔
这个时候，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安安静静的，衬得咳嗽声格外响亮。
好不容易停了一下，北尔赶忙捂住，闷着嗓子道歉:“对不起，任老师，我不是故意——”
没解释完全，那股咳嗽劲又上来了。
北尔脸色一变，立马转过身，死死摁住嘴巴，努力把它咽回去。
别出来。
也不许再出来。
就算忍不住也得忍下去。
听到没有？
如此努力，任楠兮看得好笑，更多的还是担忧。
“你……”
“我没事。”北尔一下打断，闷出来的话语略显含糊，“真的没事……也不是故意的……”
任楠兮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观察着她的状态，再结合课上的不正常表现，也早已明白是感冒了。
感冒不是小事，尤其北尔年纪小，抵抗力没有大人那么强。
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任楠兮收起温柔的神色，拿出老师的姿态，直接给她批了两天假。
……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休息两天基本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可不知是此番感冒和寒冬一样来势汹汹，还是衣物的保暖不够，给了寒气可乘之机，北尔依旧咳嗽不止，把北父北母给担心坏了。
这可怎么办？
毕竟以前都是小感冒，两三天就好了，哪里有这么严重过。
为此，北母特地去了趟山下集市，买了金桔和冰糖，熬成一锅冰糖金桔，喂给女儿。
遗憾的是，北尔还是不见好转，其他土方也都没有用。
北母心急如焚，最后和北父商量，决定去一趟镇上。
“别……”
迷迷糊糊中听到父母的对话，北尔从床上爬起来，撑着虚弱的病体打开房间的门。
北母急忙扶住，因心力交瘁而多了几道皱纹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担忧:“怎么起来了？还穿这么少？”
北尔咳嗽一声，摇头道:“我没事。”
“怎么没事。”北母把女儿扶回房间，双手双脚都放回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你放心，爸爸妈妈一定会治好你。”
“可是……咳咳咳……可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买药。”忍着喉咙冒出的灼烧感，北尔努力把话说清楚，“而且药那么贵，如果吃了一次不见好，还得再买……怎么办？”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越是严重的病，越需要长时间的治疗。
这其中，药物是配合治疗的第一大辅助，能把人治好，也能掏空家底，要了一家人的命。
那不是北尔希望看见的。
却也无力改变现状。
唯一能够做的，是努力劝服爸爸妈妈，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开始好转了，再重新躺回床上，好好休息。
_
一连又休息了两天，一周的课程结束了。
任楠兮捧着课本返回办公室，打开笔记本，把课上讲过的知识点记录下来。
再看对面，竺老师也改着作业，争取在回家前改完。
两人的速度不相上下，最终是竺老师凭借几十年的经验和手速略胜一筹，放下红笔，打开搪瓷杯的盖子喝了口热茶。
“又在给北尔写笔记了？”
作为一门必修课，语文不像数学和英语，重新上一遍可能没什么效果，反而会觉得枯燥。
再者，北尔成绩好，有些东西一点就透，与其重新上一遍浪费时间，倒不如改成笔记。
正好笔记记得差不多了，任楠兮停下手里的黑笔，盖上笔帽。
动作流畅自然，和字迹一样一气呵成。
“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真的假的？”卓老师闻声过来，看看任楠兮，又瞅瞅竺老师，将信将疑道，“不像啊？”
“……”
噎了片刻，竺老师反应过来，冲人哼了一声:“小姑娘家家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字如其人？”
“可我是老姑娘了。”
“而且字如其人和人如其名一样，都有迷惑性。”
“这倒是。”竺老师老成地点了点头，“就像我，人老字不老，这么多年板书写下来，没一个学生不称赞的。”
卓老师:“……”
行吧，您高兴就好。
“对了，北尔怎么样了？”将近一个礼拜没见到自己的优秀学生，卓老师怪想念的。
竺老师受到提醒，也跟着道:“我记得那孩子是感冒了吧。”
任楠兮:“是感冒了。”
“那怎么一个礼拜了都不见好转，该不会是出了什么状况吧？”
身为老师，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好好的，但北尔这个小姑娘，和一般的学生不同。
一般的学生生病受伤了，会巴不得趁机多请假几天，北尔不会。
若是不怎严重，她根本不会请假，而是会继续上课。
可这都快一个礼拜过去了，别说继续上课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竺老师和卓老师放心不下，互看一眼，双双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不我们去她家看看？”
“她家里我熟，要是想探望，我可以带你们一起过去。”
“不必了。”任楠兮回绝道，“这几天还是很冷，没有必要最好不要外出，否则回来晚了容易引起感冒。”
“何况北尔不一定没好，应该是她父母不放心，又看周末到了，就让她多休息几天。”
……
等竺老师和卓老师一前一后离开，任楠兮合上笔记本，忍不住回想他们说的那些话。
北尔怎么样了？
怎么一个礼拜都不见好转？
不会是出了什么状况吧？
应该不会。
也希望不会。
可都休息这么多天了，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没有消息，怎么能知道她的感冒是不是好了？
思来想去，任楠兮到底是放心不下，拿起刚合上的笔记本，借着送笔记的名义登门探望。
奇怪的是，北尔家的门是开着的。
不是那种大开和半开，而是随着冷风一点点吹开，像是有急事出门，随手一关，没能关严实一样。
这让任楠兮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北尔出事了？
越想越不好，他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直接推门而入。
“北——”
“任老师？”喊声刚出口，北母从果园提前回来了。
任楠兮被迫打住，随即转过身，抱歉道:“不好意思，没有经过允许，擅自闯了进来。”
“没事。”北母并未在意，笑了笑。
只是那笑有几分牵强，任楠兮眸光一凝，发现北母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和忧愁，不好的预感加深。
“您能谅解就好，哦对了，我是来给北尔送笔记的，顺便来看看她，不知道方不方便？”
问的时候，他的目光牢牢凝在北母脸上，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丝肯定，这样就能表明他的猜测并不正确。
事实是，北母叹了口气，忧愁之色愈发明显，甚至盖过了疲惫:“不太方便。”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回答方便。
可想到女儿的情况，北母无法自欺欺人，只能如实回答。
同样的，任楠兮也不想相信。
于是他问:“我能去看看她吗？”
又加了一句:“不会打扰她休息。”
他想，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北母又是以母亲的心态，难免会多忧心一些。然而透过微微开启的房门，看到里头的景象后，任楠兮完全僵住了。
只见北尔闭着眼躺在床上，时不时咳嗽几声。
许是咳了好多天了，她的嗓子变得无比沙哑，小脸也一片通红，像极了曾经发高烧的小侄女。
不同的是，小侄女比较幸运，及时被送进了医院，得到了有效的治疗，而北尔病了这么多天，又没有那种条件，整个人脆弱不堪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心脏咳出来。
为了挽救生命，任楠兮从隔壁借了脚踏三轮车，连夜赶去镇上。
中途，天色越来越黑，还下起了初雪，任楠兮双手被冻红，双腿也因逆风逐渐吃力，以至于一个不慎踩空了踏板，险些连人带车翻到。
但想到北尔还在等待救助，他深吸一口气压住颤抖的牙床，逼迫自己坚持下来，终于抵达了镇上的药店。
……
屋外，雪下得更大了。
北尔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间，感觉似乎听到了任楠兮的声音。
是幻觉吗？
应该是吧。
否则，任老师为什么不进来看自己？
也幸好，任老师没有来看自己，这样，他就不会看见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不会被自己吓到了。
只是不知道，任老师被吓到，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自己那样？
还是侯楷森那样？
不，应该都不是。
自己那么胆小，怎么能和任老师相提并论，而侯楷森那么可恶，连任老师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虽是如此，有时候，她反倒有些羡慕侯楷森，可以无所顾忌，如果……
“咳——咳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纷飞的思绪，北尔捂住发干的嘴巴，却还是抵挡不住，连人带被子震颤起来。
停住后，她艰难地喘息一口，手臂无力地瘫到被子上，双眼慢慢失了神采。
难受。
真的好难受。
全身上下都在难受。
感觉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可是啊，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也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
但能有什么办法？
她已经尽力了。
所以，就这样吧。
北尔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大脑跟着停止运转。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房门突然嘭的一声打开。
北尔心跳一震，颤抖着睁开眼帘，映入眼中的是北母端着碗，坐到自己床头。
“尔尔，喝药了。”
“……喝……药？”
家里有药吗？
家里怎么会有……药？
不可能。
不应该啊……
“是，就是药。”北母喜极而泣，另一只手竖起枕头，扶着女儿靠起来，“这是任老师刚从镇上买回来的。”
闻言，北尔蓦地睁大眼眶，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
果真看到了任楠兮的身影。
那么熟悉。
又那么真切。
四目相对，因咳嗽过度和绝望而干涸的眼角缓缓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