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晚自习上课已经二十分钟。
体育馆外，朱理理咬着支没点的烟靠在路边的树上，认真看着手机。屏幕上，贺锐两个字端端正正地显示着。
道歉，还是不道歉，这是一个问题。
要不要向钱低头，也是一个问题。
“理理。”
听见不远处的声音，朱理理收起手机，将咬着的烟拿下来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抬头。
“叶柠，你今晚打扮的真好看。”
下摆不过膝的淑女裙，用丝带绑好的编发，精致的少女妆容。
和她平时完全不一样。
“真的吗？”叶柠走近，停下来，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真的好看吗？”
“真的。”朱理理认真说，“很漂亮的。”
叶柠双手握着包包的链条，局促地站在原地，“那，那他会喜欢吗？”
叶柠说的他，是她从初中开始就喜欢的男生。
也因为喜欢，她很努力地考上了这所在全国排名位列前茅的学校。
那个男生如今就在计算机系。好像还挺出名的，叫江——
江什么来着。
不知道。
她从来不关心这些。
但她听说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个名字有点耳熟。
“会喜欢的。”朱理理说。
“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好看。”叶柠走到朱理理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起走。
“你知道吧，他身边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子，都很会打扮的。”
叶柠是学习委员，成绩很好，对自己要求也很高。原则分明，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不会轻易越线。
今天晚上逃了晚自习课，大概是她做过最严重的事了。
走出校门，夏夜的晚上风也是热的。带着夏天独有的温度。
十字路口车来车往，红灯数字在倒数。
这一片都是校区，放眼看去，街上到处都是青春靓丽的大学生。年轻的朝气赏心悦目，大人们的目光总是会落在那些美好的背影上。
马路对面一对情侣手牵着手，一盏盏昏黄的路灯照亮了整条街。
“理理，今天晚上谢谢你陪我。害你和我一起逃课了。”叶柠有些抱歉地温声说。
朱理理：“没关系，你也总是帮我呀。还经常帮我带饭。”
叶柠笑了笑，挽着她说，“那回去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朱理理也笑，“好啊。”
街上的车在斑马线后停下来，朱理理抬头看了一眼，“绿灯了，走吧。”
过了马路，再走过一条街，就到了二十五号路。
离学校两条街的二十五号路，是周围各个大学的学生最常来的地方。那里建着一片不算大的商区，附近是广场。
叶柠要去的酒吧就开在这条街转角的街尾，有些偏僻。不过并不远，没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路边，朱理理站在门口，仰头，看见酒吧名字——
sac。
啥意思。
朱理理看了眼酒吧朴素无华的门面，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记忆里另一间坐落在街角的破旧小酒吧——门外的水泥墙上满是涂鸦，连木门也一点都不规整。
眼前这虽然是玻璃门，但这风格，还挺像的。
“他就在这。”
朱理理偏头，看见叶柠眼神明亮坚定，她脸颊微红，唇角也抿的紧紧的。
酒吧里的音乐震天响，隔着门和墙又重又闷地传出来。朱理理觉得，这大概有点像叶柠此刻的心跳。
“叶柠。”朱理理叫她。
等她看过来，朱理理抬手牵了牵她裙子肩带上的蝴蝶结。
“你今天晚上真的很漂亮。”
叶柠深吸口气，用力点头。她感动地扑上去，“理理，你真好。只有你会这么夸我。”
朱理理拍拍她的肩，“快去吧。”
“嗯！”
叶柠平复了一下心情，迈出一步又停住。她沉默了一会，转过来看着朱理理说，“其实，你知道吗理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他一声我喜欢他很久了。我想给自己一个交待，没有想过他会回应什么。”
她低头，“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会哭的。”
“没关系，难过就哭，哭了就好了。”朱理理用温柔的声音扮演着感情专家。
叶柠听完，眼睛红了红，“可是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觉得难过了。”
朱理理顿了顿，安慰她，“你已经比很多人勇敢了。告白过就不遗憾，不要太伤心了。”
这话她以前好像也说过。
“去告白吧，去结束你的暗恋。就像你自己说的，给自己一个交待。”
“嗯。”叶柠点头，她抬头扯出一个笑意，转身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走进去。比刚才要更坚定。
路边有一个绿色的大邮筒。
朱理理看着她的背影，靠在邮筒上，莫名其妙地笑了。
这场景太熟悉了。
高中的某个盛夏夜晚，她也是这样陪着一个女孩子跑到酒吧门口告白。
不过，那个夜晚，并不太美好。
朱理理收回思绪，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广场上高大的显示屏，上面正轮番播放着广告。她目光扫过，看了眼不远处路口的路牌后，视线停住，想到了什么。
她盯着路牌沉思几秒钟，找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第三次了，朱理理。”
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何小满娇滴滴又傲慢的声音，“这是你第三次逃晚自习了，好学生都像你这么没原则吗。”
“是啊。”
她要是再没原则一点就更好了。
“在哪里。”
“二十五号路。”
“你去那干什么。”顿了两秒，何小满问，“陪叶柠去的吗？”
朱理理纳罕，“你怎么知道。”
电话里，何小满轻哼了声，“我有什么不知道。”
“她来找人。”朱理理小声说，“要告白呢。”
“哦，你又在当好人多管闲事呀。”何小满像是喝了点酒，声音有些微醺的低柔，还挺好听的。
“我不是——”
“朱理理，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
“哦。”
“干。”
朱理理趴在邮筒上，抬头看月亮，“能不能文明点啊，大小姐。”
“你装什么啊朱理理，操。”
“……”
她好像真的喝酒了。
何小满骂完，冷淡地说，“你在原地等着。”
她说完酷酷地挂断电话。
装什么啊。
朱理理放下手机。
半空，一片树叶直直掉落下来。
朱理理低头踩了一脚地上的那片树叶。
不知不觉已经开学两个多月了，朱理理想起开学刚和何小满认识的时候。
相互讨厌了这么久，何小满倒是越来越顺眼了。
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就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棋逢对手的清高。没什么理由，就是相互不对付。
朱理理认为她是有公主病的大小姐，何小满认为她是无聊虚伪的乖乖女好学生。
虽然是初相识，但那种不合的磁场仿佛天生一样暗流在两个人之间。彼此都看不顺眼。
几分钟后，何小满从路口慢悠悠走过来。
“逃课不是好学生哦。”
之前何小满总想教唆朱理理逃晚自习陪她出校玩，朱理理一次也没答应。每每气的她整节晚自习课翻书声音都很大。
何小满走近，朱理理看着她几分朦胧的眼神，“你喝酒了吗？”
身上还有股香甜的酒味。
“一点点。”何小满走到她身边，也懒洋洋靠着邮筒。
“你的破事解决了没有。”她问。
朱理理叹了口气，“没有。”
“有什么可纠结的。”何小满找出打火机，点了支烟问，“你难不成还想回去被那个人渣占便宜？”
朱理理没说话。
“没出息。人都打了，还想什么。”何小满的声音像干净清甜的气泡水，但是冰镇的，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听起来有点冷淡，“他要是敢报复你，我就把他的工作室砸了。”
朱理理看着不远处花坛里的野花笑了声。
香烟不管试多少次，都是苦涩的东西。
何小满不会抽烟。
她咳出烟雾，皱眉。
“贺锐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正好。”
朱理理低头看着地上的树叶，再踩了一脚。
距离那个冲动的下午，已经过去一周了。
那还是她第一次打别人巴掌呢。忍了一个多月，还是没忍住。贺锐的手从她腰后往下的时候，她的本能比思考更快，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记耳光让朱理理失去了赚钱的机会，也失去了学习摄影技术的机会。
她这个学期很需要钱。
今年大一，九月开学后来到学校，月底朱理理就找到了一间摄影工作室兼职。工作室就是贺锐开的，他是艺术学院大三学长，家境好，有钱，长得还不错。
这样的人总是知道自己是优越的。
朱理理最初察觉他这个花花公子模模糊糊的暗示与意图的时候，只当作不知道，保持距离。
那个时候学长还有女朋友，所以只是暗示。不久他分手之后，就变成了明示。朱理理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好收拾，继续装傻。
毕竟机会难得。
他的工作室离学校近，时间也自由。最重要的是他很大方，工资开的不低。
如果贺锐是一个好老板，他的工作室简直是天堂。
可现在没了。
朱理理这些天悔的肠子都青了，思考了好几天要不要道歉。
想不出个结果。
兼职不好找，要多赚些钱的更不好找。学业之余的时间有限，可是她这个学期必须要尽量地多弄些钱。
“人在一帆风顺的某个时段，总是要跌跟头的。”何小满姿态十足地夹着烟，语重心长。
可是跌的不是时候。
朱理理抽走她手上的烟，掐灭。
“装什么呢。你又不会抽烟，身上总带着烟和打火机干什么。”朱理理研究着何小满细细的女士香烟，奇怪地问。
“你懂什么。”
何小满说完转头看着她，“朱理理，你很需要钱吗。”
“是，很需要。”朱理理声音有些轻，“这个学期，就这个学期很需要。”
何小满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她们为什么要站在这个破邮筒旁边聊天。
何小满走神地想。
直到朱理理推了下她的肩膀，“大小姐。”
何小满是个名正言顺的白富美，朱理理第一次这么叫她的时候，气到她踹椅子。
不过眼下——
这语气。
“干什么。”
对视了两秒钟，何小满挑挑眉。
“你是在求我吗朱理理？”
“求你。”
朱理理顺坡下驴，牵着她的短裙边边，声音平淡，大萝卜脸不红不白。
残夏夜的风格外清爽。
何小满心情也像风一样自由。她扬起唇撩了把美丽的长卷发，拽回自己的裙边，踩着白色运动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姿态高昂，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扭着细细的水蛇腰，运动鞋走出了高跟鞋的气质。
朱理理看着她的背影。
何小满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语气不善。
“喂，何小满。”
何小满大声笑。
她站在酒吧门口，靠着玻璃门，欣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
“你之前不是拒绝我的帮助吗。”
何小满之前说朋友的酒吧缺人。
但是朱理理犹豫了。
毕竟，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特别是从何小满嘴里说出来。何况酒吧都晚上开，要夜不归寝。
最主要也是朱理理不喜欢这种地方，太吵，太乱，太差。
没错，她有偏见。
何小满也知道她有偏见，气的给她骂了一顿。但朱理理知道她心里是没有生气的。
虽然她现在还是有偏见。
可她需要钱。
何小满说过，她朋友那里的时薪不会比学长工作室少。
地上的树叶快被朱理理踩烂了。
她努了努嘴，“我错了。”
何小满冷哼了声，“朱理理——”
“求你。”她能屈能伸。
何小满想说的话都没了。
她叹气，“你还真是很清楚我对你吃哪套。”
朱理理冲她笑。
“那你朋友的酒吧是在哪里？”
她记得好像也在二十五路。
何小满偏头朝身后抬了抬下巴。
就是这里？
朱理理愣了一下，抬头重新看向那个亮着白色柔光的酒吧名字。
s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