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因驴老医展露一手神技,殷王自觉揽到宝贝。
说什么是不肯放人了。
驴老医心里不知啐了多少口水沫子。
面上仍是乐融融的,还提了诸多要求,拿到不少特权。
资历最长的那名老宫医,是殷王从太子府带过来的。
不能说位高权重,至少深得大王信任。
居然自甘替个野医打下手。
那医生群里不乏各家各派,大有去笼络的。
但私底下多是恨得牙痒痒。
巴不得抢饭碗的赶紧出个大岔子,早日完蛋。
驴老医自出山后,巡游各地,遍尝百病。
经验越多,疏漏越少。
凡骂他的,要么同行诋毁。
要么是自找苦头,不听良言的患者。
偏小妹虽然拧巴,该听话时,格外听话。
本来她以为九死一生。
鼓着倔劲儿,一股脑豁出去罢了。
没想到一觉睡醒,不仅有口气在。
见了娃儿后,第一时间,竟是想吃鸽子汤。
在小妹看来,想吃、能吃到,就没有活不下去的。
当下赖定驴老医,对他言听计从。
别的宫医说什么,都当放屁。
田夏奉了王命,暂居凤翔台,助小妹产后康复。
跟诊月余,母子俱好。
那小王子在胎内养得挺好。
刚出母腹时,皮子起皱,还不觉显。
过没多久便膨胀开了,润滑如玉。
剃过胎毛,又生出来。
且见头发乌黑浓密。
一对大眼睛恒空星子,乌灵透光。
把他母亲的好样貌承了个十足有余。
殷王对幺儿不胜喜爱。
琢磨了个把月,想到一个名字。
兴冲冲跑去告诉小妹。
小妹听了,别扭道:“大王不管我吃多少苦头,只管自个儿喜欢,要取名却不问我?”
殷王见她病弱体态,微嗔而娇的神情,禁不住又疼又恨。
“那你说来听听。”
小妹轻一拍手:“就叫天宝,上天赐的宝贝,好不好?”
殷王默了片刻,轻抚她头:
“好,甚好,做个花名儿吧。”
随后哄了小妹许久。
议定正名为“侣”,小字“子云”。
兰夫人听闻这个赐名,一宿辗转无眠。
时近百日,按例合血。
殷王和兰夫人各各到场。
小妹万般不舍,不得不将孩子交给产婆。
田夏在众人监看之下,取内屋缸中饮水一碗。
由各宫医验查无误。
先去接了殷王的血,再转到产婆面前。
驴老医针刺婴指取血。
只见两滴血液相渗,逐渐凝为一片。
殷王见了,放声大笑。
提气喝道:
“办宴!要大大的办!”
苏小妹红了眼睛,抱过孩子,小心兜在怀里。
“都把这地方围成了桶,我去哪儿,做什么,不都在大王眼里?非叫孩子受罪。”
殷王见她委屈,连母带子拢进怀里,柔声安抚:
“寡人岂有不信?只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改不得。”
兰夫人道:
“是啊,连世子也省不去这一道坎儿,太子之名也非大王亲赐,可想这孩子,往后大有福气。”
殷王闻言,心中略感不快。
驴老医发现那婴指上,血仍细细而出。
针眼周围渐有淤点扩散。
他时有替小儿诊视,也需针刺采血。
毫针专用于采婴血,片时即凝。
连忙取止血散敷贴,用小带制压。
那老宫医在旁看着,心觉奇怪,当下也不多问。
驴老医对殷王道:
“小王子生而娇嫩无比,便有多人陪护,不保无误,为防磕着碰着,可将房中硬物拆除。”
众人均想这野医过于夸大,未免邀功心切。
殷王瞧向娃娃吹弹可破的肌肤。
想他母亲也是个不经碰的,稍一用力,满身开花。
不禁深以为然。
立即叫人移去婴房木具,尽铺软垫。
小妹心疼孩子,又嫌人杂搅扰,借故身体不适,先行避入休息。
殷王正要离开,兰夫人突然道:
“不知臣妾可借仙医片时?”
殷王问道:“怎么?你也不舒服?”
兰夫人望向田夏:“倒不是臣妾,是这孩子,早前听我儿说,她忽觉腹痛如绞,竟寸步难移,虽找医生看过,总还是不放心。”
殷王早闻此事,便请驴老医顺道替田夏诊视。
师徒二人久别重逢,虽然假装互不相识,其实各自关心。
驴老医此番回云蒙山,本来不打算显露。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带频传有神农仙医出没。
散播的那些行医事迹,多是他曾经的经历。
估摸是老齐家暗中纵人造势。
料必遇到麻烦。
为此,驴老医特意从云蒙山迁到外城,方便他们联络。
没想到,一来就是一个薅不住的大摊子。
这段时日,驴老医早注意到劣徒气色不好,面色灰暗。
碍于周边眼目,不便主动搭话。
这时,由主母提起,正是再恰当不过的时机。
驴老医就在当间案桌上替徒儿把脉。
此刻在暖屋之内,只觉肤冷肢寒,脉沉紧而舌苔薄白。
再以针刺,血深而凝。
这娃儿本该是个偏阳壮的体质。
小时因精力过旺,久坐不住,险被当成病来治。
怎么这会儿竟显出内寒的症状?
“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回师傅,照常吃,之前看过医,说晚辈贪凉食,寒聚于内,久积成垢。”
“难不成你还顿顿都吃霜条儿?那也不至于此。”
兰夫人听了,更增忧虑,忙问:
“可会影响生养?”
驴老医心说真有大碍,人都要没了,还管生养?
“此证时久方可蓄成,想一朝改变万不可能,确需严加注意饮食,如饮食无异,慢慢调理,理到血气顺了,自然一顺百顺。”
驴老医在言语上标好重点,又问了些日常琐碎。
拿了之前宫医开的方子看过一遍,方向是对的。
略作增减,把性调温和,续服半月再看。
此时小妹早拆了线,偶有伤处作痛,已能行动自如。
兰夫人遂借故免了儿媳操劳,交待回府仔细养着。
却说苏先生因雪夜受寒,大病一场。
错过了外甥的百日宴。
殷王为讨小妹欢心,特意传召入宫探亲。
苏先生轻装简服,来到省亲殿外。
刚入院门,就见小妹立在门口张盼。
连忙跑过去。
“怎这般不顾自个儿身子!春寒还没过去,也不怕着凉。”
“听说哥哥病坏了,小妹能不着急吗?”
“已大好了,若不然,哪敢来沾我王喜气?”
又对守在门旁的吉喜和韩姬道:“娘娘大伤元气,这才多久?却让她见风,万一弄出什么长短,如何向大王交代?”
吉喜无奈:“小人可也是这么劝的。”
韩姬笑道:“夫人可好着呢,都怕她精神头太旺,还得苏大人来好好说上一说。”
小妹瞪了韩姬一眼:“大王每次叫我哥来,都是专训我的。”
韩姬掩嘴一笑,并不言语。
苏离催着小妹进屋。
吉喜忙把房门关上,韩姬闭紧帘子,生怕有一丝风透进去。
苏离虚扶着小妹上了坐榻,要她老实盖上羽被。
这回小妹却不肯听话了。
“这里头都热死了,还加被子,是要再孵个蛋出来吗?”
苏离就近坐在榻前,凝目望她,眼里渐渐就红了。
“真的没事吗?还有哪儿不好,不许骗我。”
小妹见哥哥消瘦好多,禁不住也鼻酸起来。
“没什么不好,可惜孩子不能带过来给哥抱抱。”
“只要你好,谁都好,若你不好,谁也好不了。”
苏离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小妹。
“虽已遣人送了贺礼,只是门面上的,这却是我自己的心意。”
小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把梳子。
香木制成,彩漆雕绘桃花,嵌有三颗白玉珠。
“不是该送长生牌?怎么送这个,我又不缺梳子。”
苏离笑了笑,从贴襟处取出一把陋制木梳。
小妹一眼认出是她以前用过的。
应该是家里的东西,但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哥哥常拿来替她梳头发。
“一直想给你买个更新的、更好的,却总觉得还不够好。”
说着,又把那旧梳子揣了回去。
小妹见了,小心收好盒子,咬了咬嘴,轻声道:
“仙医说湿热不利恢复,才不叫太热,也不能老歇着不动,我可听话了,注意得很,除了伤还会疼,都挺好,孩子也乖,不操心。”
苏离沉思片刻,突然道:“让我看看。”
小妹吓了一跳,忙用双手捂住肚子:“那不成,丑死了。”
苏离起身走到榻旁,落膝跪在小妹脚前。
轻轻拨开她手,拂起下袍,揭去封布。
只见脐下一道纵长刀口。
肚腹上布满暗红裂纹。
苏离将手轻覆上去,感到疤痕浮凸。
当下心如刀割,恨不能一头撞死。
小妹见哥哥面容扭曲,伸手抚他眉心。
又拿起他一只手,偎贴在自己脸颊上。
“小妹欢喜还来不及,若不能让哥欢喜,苦不都白吃了?往后还要哥教我很多事情,可不许再避了。”
小妹却不知,苏离避她,其实是唯恐自己坏事。
好在小妹现有孩子分心,他也自有寄托的法子。
“大王不希望你太乖巧,太懂,有贪位之嫌,也不能太放肆,以致内宫不谐,你当守着主母的底线,尽量迎合大王的喜好,却也不能任之欢娱而毫不在乎,若心许一人,岂能当真宽容?便要表现出宽容,也只是面上工夫,并非真意。”
苏离替小妹仔细理好衣袍,复又回座。
小妹只觉得头大。
“哥教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难了。”
“不难,不过只如我一般。”
小妹听他话里有话,稍一品味,顿时明了:
“是啊,你那老相好,说什么也不肯当我嫂嫂,哥去送礼,心可扎着疼吧,还不是要陪笑。”
苏离喉头泛涩,微微苦笑:“便类同于此,你能体会就好。”
小妹偏过头,不说话了。
苏离几番欲言又止。
眼见时辰将到,即要离去。
走到帐口,小妹跟上来,挽臂贴身。
闷声轻唤“哥哥”。
苏离僵立片刻,转身将妹子扶远。
不意迎上她雾水盈盼的目光,又见桃色染腮。
只觉胸口窒闷,几欲要死。
终究忍不住抱了一抱……
这一日,贾氏如常独卧。
睡至半夜,只感一阵热潮上涌,臊动难抑。
惊醒一看,满目漆黑。
原来双眼被布给蒙住了。
不由心头一喜。
“苏郎,你来了。”
话刚说完,只觉得一条滑溜入被。
探入胸衣,上下逗火。
较之往常更甚。
外人只道先生儒雅之士,唯有贾氏知道帐中翻浪。
遮眼而侵,更觉天地倒悬,如上云巅。
可这般受用,只是偶而为之。
才叫人既觉甘美,又深感为苦。
日夜思念,难以纾解。
自从贾氏生下儿女。
苏离更是经常夜宿书房,已有半年之多不曾踏足寝房。
贾氏眼见丈夫事务繁忙,心里虽想,却不免难以启齿。
常自空枕难眠。
好容易盼来丈夫,又当久旱之际。
其势愈烈,愈同甘霖酣浴。
正当贾氏颠倒不知何境,孩儿啼哭声响起。
忽感身上一凉,人已抽身而去。
“苏郎别,有养娘……”
贾氏也跟着撑起身,想要拿开蒙眼布。
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抓在她腕上,慢慢拉开。
只听苏离说道:
“我去看看,你先别动,别动。”
这沉静平稳,毫无一丝波澜的声音,登时把火浇熄一半。
贾氏慢慢躺了回去,听脚步声远去。
待孩子哭声渐止。
许久许久……也没等到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