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文姜姑姑越想越不对头。
姚大公子派乌肃进宫给她们看家护院,看似好意,一经推敲,只觉后背发凉。
乌肃是个身体健全的男娃儿,虽然叫他出事就跑。
但凡事就怕万一。
而且这是实证。
谁要有心拿来编织罪品,一个都别想撇清。
所以到底是有意护人,还是存心害人?
更令她坐立不安的,是突然冒出的“娘家人”。
为什么他们会跑到姚家门下,而她却全然不知情?
这破地方就没一件好事!
姚大滥杀婢女。
小葛鞭伤累累。
在家被惯出一身臭脾气的丫头,被当作下等贱奴虐打。
文姜也责罚过下人,多是训斥。
连打板子也是吓唬为主,总要留神不伤到皮肉。
更不许打脸。
这回见识到厉害。
只被搅得终日惶惶,恶梦频发。
本来困在这陌生宫牢里,就倍感压抑。
看到田夏的手伤后,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顾不上那许多,咱们必须走!尽快想法子逃回去!”
“不急。”
田夏关门落窗,进入内帐坐定。
看文姜姑姑这惊怵慌神儿的样子。
她想,她应该等伤口好看些,再回来。
“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被他害死!”
“不至于。”
“那这伤怎说?什么事非要你受大罪!”
“是为救人才被误伤,难免的。”
文姜被一句一堵,气不打一处来。
又觉得六神无主,心里说不出的焦躁。
“你怎么变得跟你娘一样,处处都要替他说话?”
田夏不敢细述。
姑姑会觉得敷衍,不舒服也正常。
听她提起亲娘,不由想起亲爹。
“姑姑,咱给老爷子报了平安吗?”
文姜咬住嘴,片刻松开,叹了口气:
“你也晓得,这儿环境不好,怕惹是非。”
“那算了,真放出去,指不定被打下来,白送鸟命。”
田夏见姑姑沉着脸,抱臂望向别处。
虽然她嗔怒时总这样,但这回带着瑟缩,怕是惊吓更多。
看她眼圈乌青,显然连觉也睡不踏实。
“姑姑,我说不急,可没说不走啊。”
文姜一愣,立时转眼盯住她。
脸上三分惊喜,七分不确定。
“想走,也不是说走就能走,他能半道儿上把咱们截过来,哪能轻易脱身?说不急,是急不来,先打点着,等时候到了,才能确保顺当。刘夫人巴不得我滚到天边,丁点儿别沾她姚家门槛,我当然先就着那头,松松他的心。”
文姜听她说得笃定,大大顺了气,禁不住拍起胸口。
“原来你抱着这等心思?怎不早说,我可真怕……”
“怕什么?”
“怕你……看上大公子。”
田夏嗤笑一声:
“姑姑属实想得多,不是自个儿心里头在惦记谁了吧?”
文姜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听她还有心情调侃,想来是不在乎。
当初会跑路,不就是因为不喜欢?
连暗送秋波多年的美先生,也不见她多上心。
哪有道理对一个相处没多久的人动感情?
更何况,那还是个草菅人命的屠宰户。
天理难容,总要报应临头。
脱身万般难,有心就有盼头。
怕的是陷进泥潭,却还不自知。
田夏的表态相当于喂了颗定心丸。
文姜操心惯了,定心丸也只是让她吊上嗓子眼的心重新悬着。
好在孩子也不单只是口头应付。
留宫的日子里,除了雨天,从不歇着。
总要四处游逛,锻炼腿脚。
文姜见田夏一天天的,出去得越早,回来得越晚。
特意叮嘱带上吕回伴身。
凡事都要有个清清白白的证明。
文姜自己也不闲着。
趁吕回不在,带同锦儿悄悄整备家当。
另一头叫小葛接近乌肃,煲汤送饭。
小葛是个通药材的,又跟她一样厌憎这地方。
能保周全最好。
说起来,田夏对小葛的态度有点儿怪。
特意嘱托重点照顾。
给了手头上最好的药治她鞭伤。
吃的穿的,不比锦儿差多少。
小葛自请去灶房帮工。
有厨子在,哪真要她多辛苦?
不过是由着她殷勤罢了。
偏偏面上总不冷不热,保持着距离。
丫头几次想要亲近,都碰了软钉子回去。
不过回头想想,小葛再乖巧,到底不是贴身家养的。
锦儿又是个小醋坛,别看现在跟小葛姐姐长妹妹短。
那是因为她小姐亲疏有分。
真要对小葛热络起来,有她闹别扭的。
眼下身处困境,文姜已是一头乌糟。
再为些细枝末节费神,真就要把脑壳烧坏了。
再说外头。
姚二公子替哥哥分担要务。
一面布防整兵,一面治地安民。
恨不能化影分身。
姚大公子则忙着抢钱。
他令轻骑部队扮作牧民,散布四野,游击敌所,劫掠钱帛粮草。
把剽来的物资充作军饷。
各部头领凭本事自拿好处。
对下犒劳,对上献贡。
姚将军谨守承诺,把献上来的所有物品。
不管能用上的还是用不上的,一件不留,全交付给田夏。
田夏让文姜亲自分拣入库。
她不沾手,只过个眼,确保心里有本帐。
这日巡游到宫人居住的屯馆。
吕回说他做管事以前,就随众住在屯馆。
住了有近十年。
屯馆沿水而建,区域狭长。
一条青灰石板路,左右两排房子,一字铺开。
紧邻主路的,是值守班房。
隔着班房,后面是宫人就寝的地方。
监人住在南面,宫女住在北面。
刚进来时,还能看见宫人往来。
越往东越是偏僻。
到屯馆最东头,就没什么房子了。
前头一片空旷土地。
主河分出一条支流,朝东北方延伸过去。
这条河道,口窄底广,水流颇急,看着坡度不小。
田夏走着走着,瞧见不远处水里,有东西浮沉。
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还挺好看。
她快步走过去,趴在岸头,伸手要够。
那物件离岸近,水面却低。
努力向下捞了两把,没够到。
吕回见状,忙把衣袍掖在腰带里,也不脱鞋子,坐地下水。
水深没过膝盖,鼓浪滚滚。
吕回一手扶岸壁,一手探下水,把那物件捞进手里。
爬上岸来,交给田夏。
一个皮袋子,摸在手里光滑溜溜,袋口扎得严丝合缝。
是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
“这什么?”
“回夫人,这叫鱼袋,质轻而不透,便于顺水漂流,因挂在草杆上,才没漂走。”
“干什么用的?”
“兴许……是谁的随身物。”
见吕回吞吞吐吐,田夏愈发想弄清楚:
“你只管实话实说,还是将军吩咐不能透露?”
吕回忙道:
“这却不是,不瞒夫人,鱼袋是用来传信的。”
“通过河道传信?能传到哪里?”
“…………”
田夏观吕回神情,咂摸道:
“将军和君母都不知道?”
“宫人们内心孤寂,无所依伴,写下内心期许,或有那些不识字的,用树叶、花瓣代替词句,装入鱼袋,投进烩河,送出宫去,以作慰藉,家里有丧的,也悄悄投些祭物下水,夫人,你道它为何名为烩河?烩字同秽,有藏污纳垢之意。”
田夏低头看河,表面粼粼波光,河道幼细。
说是藏污纳垢,她到觉得瑕瑜互见,不掩底质。
比之较平稳的主河,水流活跃,反还更显生机。
吕回湿漉漉往地上一跪:
“小人斗胆恳求夫人,莫将此事告知第二人。”
“行,但我传不传是一回事,别人爱管不管又是另一回事。”
“小人明白,谢过夫人,那这鱼袋……”
田夏把手上鱼袋放回水里,任它漂流而去。
随即抬头望向烩河上游。
那个方向,影绰绰有一座高楼。
独木柱般,耸然而立。
高楼下一片林子,雾森森的。
衬得楼影摇曳,好像浮在乌云上,透出一股诡异。
田夏叫了吕回起身,迈步往那处去。
吕回动也不动,只在后面道:
“那是不祥之地,夫人最好莫去。”
田夏停住脚,回身望他:
“这宫里还有不祥之地?”
“夫人有所不知,那楼叫鸾子阙,是座观刑台,底下设有虫坑、腐笼、逍遥桩等极酷烈之刑具,前唐时有招待外客,以观赏酷刑作乐,为此不知惨死多少宫人,至今怨气不散,每至半夜,就能听见冤魂哭泣吟唱之声,君母深以为忌,把那地方封了,谁也不能进去。”
“你亲耳听过冤魂哭泣吟唱之声?”
“小人……确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