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为作障目,马头让唐瑜穿上跟兄弟们同样式的衣服。
精心伪饰。
却不料来了个鼻子特好使的将军。
嗅那么一嗅,就能精准嗅出方位。
叔敖见被拆破,扑地跪拜。
这是个信号。
兄弟们见此信号,迅速上马。
一批朝前拥上,遮挡视线。
二当家把一布袋套在唐瑜头上,抱起上马,奔逃而出。
文姜、锦儿、苏小妹各有人带着跑路。
另有几个兄弟也戴上头罩,随同上了马,分散窜逃。
为的是让人分不清头套里究竟是谁。
谁能跑得掉,谁会被捉住,纯靠撞运气。
乌肃抄起小姐,一跃上马,喝道:
“我带主人家往这边走!”
甩开缰绳,夺命狂奔。
乌肃的枣红马,脚力极佳,奔走如飞。
小姐只觉得五脏翻腾,一时不知该叫他再跑快点,还是跑慢点。
没跑多久,身后传来强劲有力的马蹄声。
小姐双手握定马鞍,回头一看。
竟是那兽面将军亲自追了过来。
之前被人挡着,没瞧仔细。
这回方才看清。
那将军胯/下坐骑,是一匹罕见的白额乌马。
传闻此马性烈如火,极难驯服。
偶有被下笼捉住的,也绝不受人喂养,宁可绝食而亡。
小姐头一回见到实物,远非那些图画可比。
好神骏的马!
乌肃那可爱的小枣红,身轻灵捷。
体魄耐力却远不及白额乌。
这回又带了个累赘,两人重量压着马身。
可怜见的,很快就被追上。
那白额乌放慢步伐,与小枣红齐头并进。
白额乌仰头甩了甩脖子,鬃毛飞扬。
小枣红竟也跟着甩起脖子,把头偏过去。
似有亲近之意。
那将军双腿夹紧马身,两手放脱缰绳,从马鞍侧囊里,取出一杆长刀。
转刀身往小姐头上一送。
这电光火石之间,小姐只觉头顶一凉,麻布缠头被刀杆子挑了下来。
长发散开,在风中乱舞。
那将军放慢速度,略落后于小枣红。
用长刀柄端在马屁股靠尾根部的位置轻轻一戳。
小枣红受惊跳起,把背上两人都给甩了下来。
小姐有乌肃在下面做肉垫,无甚大碍。
乌肃瞧着倒是摔得不轻,半天爬不起身来。
那将军跑到前方,兜个弯子绕回来,作势要踩踏他们。
小姐迅速翻了个身,挡在乌肃前面,往地上一扑。
“将军饶命!”
那将军猛一勒马。
白额乌立身而止,杨起前蹄。
硕大的马蹄,轰一声,砸在沙地上。
溅起的尘沙,扑了小姐一脸,也迷进眼里。
小姐双目流泪不止,前屈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将军收起刀,驱马向前,走到小姐身侧。
“站起来。”
“是。”
小姐闭着眼,起身站直,泪水在脸上刷出两道污痕。
那将军屈下身,两手掐在她腋下。
拔萝卜似的,把个人拔地而起,高举过顶。
小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颗将掉不掉的甜瓜。
有种三魂七魄从嘴里飘出的梦幻感。
乌肃奋力爬起,反手拔出背上一把弯月刀。
提气一声吼,举刀冲上前。
将军把小姐像米袋子一样,面朝下,横担在马背上,驱马相迎。
横倾了身,佩刀出鞘,由下往上一个斜扫。
青光闪过,只听“当”的一声锐响,弯月刀就被弹了出去。
一道血口从乌肃的侧腰直开到肩头,鲜血喷洒而出。
“好刀法。”
乌肃强撑两腿站立不倒,还夸了夸将军的技术。
将军赞道:“不错。”
举刀要往他头上劈。
小姐喊了声:“别!”
那将军把手一偏,削落乌肃鬓边头发,收刀回鞘。
乌肃颤动双腿,一路滴血,走到弯月刀旁,捡起刀,仔细收好。
以一个优美姿势,扑地。
这时,有七八名骑兵追赶过来。
领头的兵,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圆脸蛋,粗眉大眼,面相甚是亲切。
那兵一路骑到将军马前,也不下马,只嘻嘻一笑。
“对不住大哥,唐瑜那厮不知躲哪儿去了,没捉到。”
“其他人呢?”
“大部分抓住了,好些人也根本没打算要跑,我看他们都是铁铮铮的好汉,就叫带回营了。”
将军没说话,掉转马头往回走。
那兵追在后面絮叨:“还有,辉城逃出的那些家伙也混在里头,我叫投坑里埋了行吧。”
将军恍若未闻,只道:“唐瑜受伤,走不远,你再往偃地那方向去找。”
那兵跃跃欲试:“能跟偃军动手?”
“不许过界。”
那兵好可惜地叹口气。
留下一人料理乌肃和小枣红,带着队伍风风火火而去。
那将军也不跟小姐说话,真就把她当作个米袋子。
担在马上,一路驰回驻地。
只见营门前,掘了个大坑。
士兵们正抬着一具具尸体往坑里扔。
小姐忍了一路,这时再也耐受不住。
饭菜酸水冲口而出。
那将军见状,勒马停步,由得她吐。
小姐这几天吃得少,吐着吐着,就没物可吐了。
只一不小心,把些秽物溅上了将军的靴子。
那将军浑然不觉,依旧把背板挺得笔直,问道:“吐好了没?”
小姐用袖子擦擦嘴。
“好了。”
将军这才驱马入营。
小姐勉力抬头观望。
这营地,原是个颇具规模的集市。
曾一度商旅如潮,车马如流。
现今,墙倒屋棚散,营帐林立。
已然变成一座坚固的兵寨。
将军安置好坐骑,把小姐夹在肋下。
七拐八绕,来到一间帐篷前。
进了帐,把人往地上一放。
叫两个兵在帐口守着。
匆匆离开。
小姐认真要跟出去,那两兵看也不看,横刀一拦。
小姐知道这是给她下了禁足令,只能退回帐内。
这帐篷里空空阔阔。
地上铺着一张毛毯。
徒有四面帐幕。
倒像是个临时搭起来的。
正看着,进来两个杂役,把一桶黄水放在中央。
跟杂役而来的,另有一个美女。
面容娇艳,身段婀娜。
双手捧一白盘。
内有衣物洗具。
那美人把盘子搁在地上,等杂役出去,回身放下帐帘,到小姐面前跪下:
“请沐浴更衣。”
小姐奇怪:“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那美人回道:“奴婢名叫赵庄,是这营里女奴,受主君吩咐,特来伺候沐浴。”
小姐婉拒:“如此礼待,实为惶恐,请回禀将军,小人受不起,我在这儿呆着就行。”
赵庄低垂面孔,恭敬说道:“主君吩咐:若是不愿,便由得她去,待我回来,亲自服侍。”
小姐无语,只能解衣下水。
赵庄弯腰去拾她衣服。
小姐忙道:
“别动,我还要穿呢!”
“盘中俱备,容奴婢告退。”
赵庄把她换下所有衣物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快步出去。
小姐没奈何,只能自行打理。
送来的衣服是一样的粗布麻衫,附赠包头的布巾。
除了一身洁净,再没旁的了。
帐内透气不好,被水气一熏,更是闷热。
小姐穿戴齐整,去扎上帘子。
那两个杂役还在外面候着。
见里面妥当,又进去把水桶抬走。
小姐身上涮洗干净,肚子里也忒干净。
她倒不怵,直接跑去找帐头兵要吃的。
被一句“没到时辰”,就给打发了。
小姐走到帐角,面朝里卧下。
养着精神,等着开饭。
浅眠当中,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姐弹坐起来,一转身。
就见那兽面将军低头而入。
直走到她面前,把手中包袱往地上一丢。
小姐抬头看了看他,慢慢伸手去解包袱。
包裹散开,里面装的是些金银珠钗。
叫人好不失望。
那将军道:“都是给你的。”
小姐盯着这些零碎,愣愣出神,低声道:
“我也用不上啊。”
那将军冷笑:
“这般肮脏俗物,如你文墨之香,高洁尊贵,瞧不上是吧。”
小姐被他口气酸到不行,这一语双关,还有不明白的吗?
“将军认识我,又怎知我瞧不上。”
那将军一脚把地上首饰踢散,单膝跪下,轻声道:
“背信弃义,欺上瞒下,齐田夏,你当我是什么人?”
小姐本来眼前发花,脑中嗡然。
听到自己名字从他嘴里唤出,才有了真实感。
这个名字是齐夫人取的,意为夏日药田。
只因齐夫人热爱种草药,连女儿的名字都要沾上关系。
可这个名字几乎没人唤过。
她在家里,不是“女儿”,就是“小姐”。
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
将军凑近田夏,兽铜面具直逼她脸。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像是死尸的气味,又夹着苦涩的药味。
“你们齐家人实在奸滑,这父仇之深,该如何偿还?”
“将军明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跑什么?”
田夏沉默。
“别琢磨,说话。”
田夏一咬牙:“这世上孝字当先,父命大过天,女儿不能不遵从。”
将军默然片刻,嗤笑了声。
“那你倒是万万不得已了?”
“确然是。”
将军一把抓住田夏手腕,拉她起身,拽出帐篷。
一路牵引,来到俘虏营外。
隔着栅栏,可见叔敖和马队人等都被安置在内。
有些兄弟受了伤,躺在草席上。
旁边有军医照看。
苏小妹远远躲在一角,蜷缩成团。
不见文姜和锦儿,也没有苏离那一行人。
田夏松口气,朝将军屈身下拜:“谢将军不杀之恩。”
“别急着谢,还有。”
将军拉着田夏的手,转过俘虏营,来到一个空旷场地。
场地中央,竖立三根粗长木桩。
正中间的木桩上,捆着一人。
竟是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