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医院
这时,人群中夹杂着几道声音。
“高钊他老娘,为人尖酸刻薄,凶悍蛮横,最会磋磨儿媳妇了。儿媳妇多吃一粒米,都要摆脸色。过年过节,宁愿把肉放馊掉,也舍不得给儿媳妇吃一口。”
“哎,以前就听闻过一些风声,他家的女娃娃,刚出生时好好的,后来都不明不白地死掉。”
“这高钊儿,他前头的媳妇还在的时候,天天听到哭声,邻居都说他们家吵闹得很。后来,前头的媳妇说是得急病死了。只是外面的人,都说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过了好几年,都没人敢给他说亲,后来去乡下,骗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当媳妇。应该就是这位了。”
曾思琪听到这里,脸上直冒寒气,心中的怒火不停地翻滚着。陈鸿晖等人听了,也未免义愤填膺起来。
“我没有说谎!就是你娘,害死我女儿的,杀人偿命!你们一家都是杀人凶手!今天族长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不会走的。”那稚嫩的女声说道。
“臭表子,我让你胡说!休想污蔑我娘。你这疯子,脑子不正常了。听了一些闲话,就在那里发疯。等回家了,我就把你锁起来。快走!”
“啊,啊,打人,要杀人啊!”
曾思琪一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人,气咻咻地挤了上去。
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绸衣裳的男子,年约三十,满脸狰狞地扯着女子的头发,一脚接着一脚地踹向她的身体。
那女子披头散发,长得弱不禁风,瘦得像根麻杆似的。她双手用力地抱着石狮子的腿儿,仰着头,流着泪,一脸的倔强。
“该死的,你就想在这里丢人现眼是不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不教训你,就是不得劲,是不是?”
那男子用力按着女子的头,猛地一撞,直接磕在石狮子的底座上。这还不得劲,伸手双手,使劲地掐着那女子的脖子。
那女子的额头,涌出了大量的鲜血,污了半张脸蛋。两只眼睛向上翻,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曾思琪快步走了上去,伸手拉开他的双臂,大声骂道。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那男子瞪大眼睛,“呸”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打自己的婆娘,关你什么事啊!哪来的疯婆子,一上来就又搂又抱,想占老子便宜?”
“哈哈哈。”人群中竟然传出几道哄笑声。
高钊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摸了摸曾思琪的胸脯,轻浮地笑道:“小妞儿长得真够白的,胸真大啊!”
曾思琪眼冒火星,不跟他废话,直接用手肘使劲地杵了他腹部一下,紧接着,毫不留情地踢了他的下腹一脚。
那高钊惨叫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腹部,蜷成一团。
曾思琪面露凶光,抓着他的头发,拖死狗似的,把他的头用力地撞向石墙。
“干什么呢你!”
五六名男子冲了出来,伸手拦住曾思琪。这时,陈鸿晖、蓝景明、霍文勇等人也跑了上来,架住了他们。
“你们几个外乡人。多管闲事。谁让你们动手的!”
“人家夫妻打架,关你们屁事,你用得着下这样的狠手,把人往墙上撞。你这恶毒的女人。”
“不许走,你们得赔汤药费。”
“对,对,你们把人打坏了!不能走!”
那几名男子七嘴八舌地辱骂着,神情激动着。
曾思琪冷笑一声,指着他们几个说道:“好大的威风啊!刚才他打人的时候,你们不阻止,现在出来逞英雄!真他妈笑话!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还是心肠是黑的!”
领头的男子说道:“媳妇不听话,教训一下,有什么问题?女人就是这样子,不打不服管。但是你们几个外来的,凭什么打我们的人!”
“对,凭什么!莫名其妙地欺负我们族人,不许走!”
其中一个男人,阴险至极了,趁着大家不注意,抄起一根木棍,朝着曾思琪后脑勺打去。
霍文勇眼尾扫过,立刻抓住他的手,大喝一声:“你干什么!找死啊!”
“这臭娘们,把我堂哥打成这样!你们还有理哇!”
曾思琪毫不胆怯,火上浇油地说道:“这种烂人,我见一个收拾一个。你们不怕死,就一起上。”
她从小跟着师傅,学过一招半式,再加上打斗经历丰富,对付这些人,可谓是绰绰有余。
这时,又有几名高氏族人,围了过来,吵吵闹闹的,就是要抓曾思琪见官,赔汤药费。
云芷兰跟文真真,扶起地上的女子,见她浑身软绵绵的,眼睛紧闭着,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哎呀,她裤子怎么有一滩血啊!她流了好多血啊。”文真真眼睛圆睁,慌慌张张地说道。
那女子的裤子湿淋淋的,弄得一整块地都是鲜血。
围观的人群中,有个婶子惊呼道:“她,她不会是小产了吧?不然,不会有这么多血啊?”
另一个婆子附和道:“糟了,糟了,肯定是踢到肚子了。”
云芷兰沉下了脸,扬起头大声说道:“别吵了,咱们得送她去医院。这要出人命了。”
文真真挥了挥手,着急地说道:“哎,你们别围着我们,我们得去医院!”
“不能走,他们打了人,不能放他们走!”有人大声说道。
宁敬涛怒气冲冲地喊道:“这都什么时候啊!别拦着我们。快死人了!”
陈鸿晖一把推开面前瞎嚷嚷的人,吼道:“滚开!不让我们走,就让她死在这里,到时候,把她的尸体扔到你们祠堂里去!这样可高兴了吧!”
蓝景明喊道:“让开点!医院在哪里!往哪边走啊?”
高氏族人听了,都慌乱起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有几个人见情况不对,悄悄地让出了一条路。
蓝景明等人趁机冲了出去。有好心的婶子,一边招呼他们,一边带路。
“前面有家洋人医院,拐三个弯就到了。跟着我,往这边走。哎呦,可怜见的。”
“坐我的车去!我来拉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拉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黄包车,跑了过来,急切地说道。
众人听了,连忙把女子抬上了车,云芷兰与她挤在一块,紧紧地搂着她,把她固定在座位上。
那小伙子虽然个子不高,但是长得健硕,有着一把子力气,蹬着两条腿,呼啦啦地跑向医院。后面还跟着一大串看热闹的人儿。
而祠堂前,还有十来个人,看着地上惨白着脸,痛晕过去的高钊,议论纷纷。
“现在怎么办?咱们把高钊也送去医院?”
“那赶紧的,那娘们,踢的那脚可狠了,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了。”
“对,咱们跟着他们一起去,他们得赔汤药费!”
“等等,慢着,不能去那家洋人医院,那里收费贵,光是挂个号就要一块钱。我有个亲戚,得了肺痨,送去那里医治了半年,花了两千来块,最后还是死了。万一,那洋人医生漫天要价,我们怎么给钱呀?”
“也是啊,高钊他娘,是出了名的抠门,到时候没人给汤药费,不是摊到我们身上!”
“就是,那几个外乡人凶得很,也不知道他们有钱没钱呢。”
“看衣着打扮,像是有几个钱,不过,有可能是表面光鲜而已。”
“听说进了洋人医院,都要开肠破肚的,这也太吓人了吧?”
“行了,行了,那你们说,送去哪儿?”
“送去梁大夫那儿吧,住得也近一些。再派人通知高钊他家人,把人交到他们手里就完事了。”
众人商议完了,便依计划行事。
那边,一位二十来岁,身穿白袍的医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问道:“病人是什么状况?”
他身后的两名护士,把一副担架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病人放在上面。
蓝景明立刻说道:“医生,她的腹部、腰椎受到重击,头部撞在石壁上,流了不少血,还有,她可能怀有身孕,有小产的征兆。从陷入昏迷到现在,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了。”
长着一张白净圆脸的医生,看着伤痕累累的女子,生气地说道:“可恶,谁把她打成这样的?快,快,送去里面,立刻准备做手术,把埃文斯医生请过来!”
他抬起担架,脚步匆忙地走进了手术室。
一名穿着白衣的护士,留着齐耳短发,长相俏丽,拿着本子,走了过来,问道:“你们谁是家属,麻烦办理一下手续。”
蓝景明看了看众人,率先说道:“我来,请问要怎么弄。”
护士把他拉到一边,拿出一份表格,让他填写。
蓝景明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护士问道:“你不是她家属吗?”
蓝景明答道:“我不是,我们是路过的。见她被丈夫当街殴打,把她给救下来的。”
一旁围观的人群里,有些是知道底细了。闻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乱哄哄的,吵闹至极了。
“安静,请大家安静一些。你们派一两个代表说,好么?”护士举起手,高声说道。
之前带路的婶子,扯着嗓子喊道:“护士姑娘,我晓得,让我说。她是住六桂巷里头,高钊家的媳妇,白露,就是白露那天生的。今年,大概是十六岁吧。我记得是大前年嫁进来的,嫁来的时候,才十三岁左右。去年生了一个女儿,可惜死了。她娘家,好像是在吴家庄附近,记得不太清楚了,离这里有些远。”
护士一边拿着钢笔写字,一边问道:“她怎么伤成这样呢?”
这句话刚落下,可是炸了锅,众人神情亢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蓝景明等人站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故事,才知道,这位白露女士,饱受婆婆跟丈夫的磋磨,刁难辱骂是常事,稍有做错一点儿事,就被拿着藤条木棍殴打一番。嫁过来这几年,勤勤勉勉地打理家务事,还落不到一句好。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也被人悄悄害死了。可真是泡在黄连水里了。
文真真忍不住落下泪,抽抽噎噎地说道:“她娘家人呢,都不管管她?她过得这般苦啊!都不搭救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半响,才有人说道。
“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我有个亲戚,住在吴家庄那儿。听闻,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当年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娶不到媳妇。她爹妈瞒着她,把她许配给了高家,就是为了那八十块钱的彩礼。不然,好人家的姑娘,谁会嫁给高钊!他家那老婆子,之前就折腾死一个媳妇了。”
“哎,不是说高钊喝醉酒,把人打死的吗?”
“之前就被折磨得一身病痛,坐月子的时候,大冬天还要用冷水洗衣服啊,可真惨呢!”
“哎,他们一家子都黑心肠啊!”
“反正都是被他们弄死的,没差了。”
文真真抱着云芷兰的手臂,脸上一片凄楚惶恐。心里想道,这白露女士,她的身世与我有些相似,可是,我比她要幸运一些。多读了几年书,知道违抗封建家长,拒绝不相称的婚事,也遇到了疼爱我的鸿晖哥,总算,没流落到那般可怜的境界。
可是,就算我过得好,这天下被恶婆婆坏丈夫折磨的弱女子何其多,她们又有谁来拯救呢?还不是累出了一身病,吃尽苦头,最后化作一抔黄土,黯然逝去。
云芷兰的眼眶红红的,心里也不好受。见文真真哭得好不伤心,连忙安慰她。
“真真,别哭了,擦擦眼泪。”云芷兰捧着她的脸,用手指头轻轻擦拭她的泪珠。
“兰兰,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发生了那么多糟心事。直到看到这位白露女士,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狠毒的人?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要下毒手!难道,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曾思琪背靠着墙壁站着,双手环抱,脸色阴沉得很。她一句话也不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云芷兰说道:“真真,这些人作恶多端,德行败坏,迟早会有报应的。”
曾思琪冷笑了一声,报应?与其相信老天爷,在几十年后天降惩罚,不如让她亲自动手结果了他们。他们恃强凌弱,就该有更强的人来对付他们。
她在心里翻腾着不少阴暗的思想,眼睛里闪着残酷的光芒。
陈鸿晖观察她的神色,对她的心思也了解几分。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表姐,这里不是福平,做事要多加考虑。而且,我们现在的身份,不宜再惹是非。你要想想景明他们。”
曾思琪甩了一下肩膀,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之情,思索了片刻,神情放松了下来,拉长调子说道。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