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赵若歆本就是闲不下来的闹腾性子。
她虽是翰林大学士赵鸿德的嫡女,可性格却并不文静内敛,而是随了她早逝的母亲——将门虎女虞柔,喜动不喜静。
虞家是军功世家,从大晋开国起就跟着太1祖开疆拓土。先帝仁宗时期边境不稳,虞家的男丁大半都战死在了沙场。昔年宫变,虞家的当家人又为了保护仁宗而死,整个虞家嫡系就还剩虞柔一个外嫁女。便是虞柔,也因父兄之死而郁郁寡欢,生下赵若歆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圣上也是感念虞家的功劳,才会亲自下旨,将当时才两岁多的赵若歆许进自家皇室。
赵若歆对母亲的印象不深,却深受母亲的福泽。
她不止遗传了母亲艳若桃李的相貌,还遗传了母族虞氏的武将因子。
抓周的时候,父亲赵鸿德摆了一堆笔墨纸砚和琴棋书画供她抓取,可她偏偏抓了个小皮鞭。才两岁多,就可以举着五六岁的楚齐轩满地跑。从小就和别人家的女孩子不一样,喜欢爬树下水、逗鸡遛狗。
而赵鸿德也是个世人称赞的痴情人儿。
虞柔死后那么多年,他始终未曾续娶。堂堂翰林大学士兼户部二品侍郎,正妻之位就这么空了十几年。对虞柔生下来的唯一嫡女,赵鸿德自然也是格外偏疼。虽也拘着赵若歆学习琴棋书画和诗书礼仪,不许她真跟武夫家闺女似的耍拳弄剑,但终归是个舍不得下狠手管孩子的慈父,便把赵若歆养成天真烂漫和热烈似火的性子。
赵若歆从小就力气大和精力旺盛。
她爹拘着她不许舞刀弄剑,把她朝贤淑的才女路子去培养,她就爱上了跑马和蹴鞠这类的运动。成天不是风风火火地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就是偷偷跑出去蹴鞠,就算是在家里关禁闭,也能绕着花园跑上几十圈,把自己窈窕玲珑的身段锻炼得格外健康。虽不曾练武,力气却赛过陈小侯爷那群从小有武师傅教导的男子。
可这段时间,赵若歆在穿回自己身体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力气也小了,精力也没以前那么充沛了。
很明显,她的身体健康和煜王的腿儿息息相关。
赵若歆甚至有种预感,只有煜王的腿完全康复了,她才有可能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悲惨穿越。
所以她赵若歆究竟前世欠了煜王什么,今生要这么折磨她,微笑。
起初赵若歆还只求保暖,如今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也为了不那么无聊,她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替煜王的双腿搞搞复健了。
许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规律作息,她在附身到煜王双腿的时候,就算接连附身一个星期,也基本都是不困的。换言之,她当腿儿的时候,不强制自我催眠的话其实是睡不着的,她可不像那个猪一样的煜王,把大好的光阴都用来睡觉。
赵若歆决定好好计划一下复健事宜。
但是这事儿急不得,得小心谨慎和从长计议,谁知道煜王睡眠质量的天花板究竟在哪儿呢。万一她这边练得好好的,煜王突然之间醒了就糟了。
现下是白天,煜王正在替皇帝批着朝廷的折子。附在他腿上的赵若歆在心底百无聊赖地规划着复健的安排日程,就看见栾肃从屋外走了进来。
“王爷,尼罗国给您送的岁贡到了。”
“抬进来。”
赵若歆眼睛一亮。
在煜王府的这些日子,她可是开了大眼界。临近过年,番邦小国都纷纷派遣使者来大晋呈上了贡品,各地行省官员和宗亲也都打包最好的年礼送到京城恭贺。而煜王楚韶曜不愧是最受圣上宠爱的皇族,各地在准备皇室礼物的时候,都会把煜王府的岁礼单独辟出来专门准备。
除了圣上和太后,也就煜王府能有这全天下第三份的待遇了。
赵若歆在煜王府络绎不绝的岁礼里,见到了无数在她未婚夫三皇子那里都没见过的异宝奇珍。
尤其是前几日番邦蜀国的使者,居然给煜王府抬来了两只黑白相间的食铁兽,那毛茸茸的黑白团子抱着小竹子啃呀啃的模样,别提多有趣了。
那两只摇头晃脑的黑白团子,也让赵若歆觉得,穿成腿儿不都是坏事,起码可以看到这种绝世大可爱。
尼罗国是和蜀国一样未开化的番邦小国,全民在草原上放牧为生。赵若歆很好奇他们会给煜王觐上什么礼物。
来的只有礼物,没有使者。
楚韶曜不耐烦接待那些官员和使者,每回都是只收岁礼,不听祝词,便是番邦国主亲自来贺,也照样被他拒之门外。
尼罗国的岁礼很平淡。
几大箱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金银珠宝,无非就是硕大的夜明珠啦,极品的珊瑚翡翠啦,难得一见的琥珀玛瑙啦,诸如这些,朴实无华且枯燥呢。
赵若歆有些失望。
直到最后一个箱子,栾肃对着礼单说道:“这箱应该就是尼罗国的国宝了,使节说是他们耗费举国之力做出来的。一共就三件,一件他们国主自己留着,一件送给了皇上,还有一件就送到咱们煜王府了。”
“哦?”楚韶曜挑了挑眉,恹恹的神情里总算来了点兴趣。
栾肃见主子感兴趣,赶紧上前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
开箱的瞬间,流光溢彩。
箱子里是一套华美裘衣,从头到脚完整的一身。
桃粉色,毛茸茸的。
全身粉粉嫩嫩的衣服上,还绣着栩栩如生的雪白小羊羔,流苏般的一个个粉嫩小绒球活泼俏皮地垂缀在衣带上,周边层层叠叠地镶着细碎的漂亮粉钻,清冷又唯美,像流星一样熠熠发光。
真的,好漂亮呀!
难怪是尼罗国的国宝!
随便一颗粉钻都价值不菲吧。
不愧是草原上的国家,居然把羊裘做得这么极致。
赵若歆几乎一下子就爱上了。
“好,很好!”楚韶曜阴狠地笑起来,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戾气,狭长的凤眼阴鸷地盯着那箱粉嫩羊裘,搭着轮椅的手背青筋暴起,眸子里的冷厉目光像是噬人的毒蛇:“小小的一个尼罗国,竟然敢如此小觑本王!”
怎、怎么就小觑了?赵若歆满头问号。
“该死的尼罗国!居然送粉衣裳来侮辱王爷,着实可恨!”栾肃也忿忿不平,粗鲁地将手中的裘毛大衣摔回箱中,只差没踩上两脚。
不、不是啊。
翩枳先生的游记中写过,草原部落漂染技术落后,很难得染出什么绚丽色彩,桃粉更是尼罗国的王室贵族才可以用。你们难道不知道么?
“王爷,小的这就去把这污眼睛的衣服给烧了!”
不!怎么就污眼睛了!放下我的小粉!赵若歆内心疯狂呐喊着,差点控制不住从轮椅上站起来去抢。
“收起来,摆在本王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楚韶曜哑着嗓子说,面色狰狞,眼尾带着一抹猩红。他短促地笑了声,声音像是地狱飘过的冷风:“用来时刻提醒本王,迟早要率兵灭了这蛮夷小国。”
魔鬼吗?
人家给你进献国宝,你要灭了人家的国!
赵若歆为尼罗国抱不平。
“是。”栾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迅速将那套桃粉裘衣重新叠放整齐,摆在了楚韶曜卧房靠窗的案几上,正对着楚韶曜的床铺。
这样楚韶曜每天一起床就能看见。
赵若歆开心了。
她开始掰着手指数数等天黑。
沉沉暮霭渐渐浓密,煜王府的亭台楼阁掩在黑暗的夜幕中,一轮弯月高悬夜空,王府四周静谧一片,偶有北风吹过窗棱的吱吱作响。
夜色深了。
栾肃轻手轻脚地端进来几盆烧得正旺的银丝炭,摇曳火红的炭火将卧房照得馨睦温暖。
他飞快地朝倚着床檐蹒跚走路的“煜王”瞥了一眼,丈八汉子不动声色的平静外表下,一颗心跳动得滚烫又剧烈。
呜呜呜,王爷终于,站起来了!
不但站起来,还走起来了!
这两个月,他栾肃是亲眼看着王爷一步步从坐,到立,再到走的变化的。他就说他家王爷是天妒英才,怎么可能永远囿于小小的轮椅之上。果然天妒英才却也没有绝杀英才,他家王爷在残废十八年,忍受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折磨之后,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呜呜呜,真得太难了。
没人比他栾肃更懂王爷的艰辛。
外面那些说他家王爷不好的人都是渣渣,换他们身处王爷的位置,肯定早就被生活磨灭了斗志。哪里像他家王爷,活得这么努力,与天斗与地斗斗尽一切,如今更是斗赢命运站起来了。
栾肃真得心疼王爷。
他是亲眼见识到王爷强大的毅力和意志的。
身为这个尊贵的身份,王爷不愿自己复健的窘态被外人看到,就每晚牺牲睡眠时间,独自一人耐住孤独与寂寞,默不作声地自个儿躲在房间里练习。
为了更好地锻炼双腿,王爷完全摒弃了上半身,弃双手于不顾,狠心不给艰难的双腿一丝一毫的帮助。即便是拿东西和穿衣服这种需要身体其他部位尤其是是双手配合的事情,也全都让双腿自己独立完成。
多少次,栾肃看着王爷兔子似的在原地蹦蹦跳跳,就为穿上一件袄裤。
多少次,看着王爷双腿弯曲成神奇的角度,去用脚趾够一个暖护。
多少次,他都差点忍不住地就要绕过屏风,去帮助王爷穿衣和拿物。
但,他最终都忍住了。因为他知道,王爷这么做,都是有深意的,这些看似诡异的举动,都是王爷在锻炼。
王爷他,一定是想要偷偷学步,然后惊艳所有人!
他栾肃,不能破坏了王爷的这番布置和苦心!
栾肃放下炭火,按捺住因感动而砰砰乱跳的火热心脏,便转身退回门口,同时轻轻合起遮挡里卧的屏风。
他栾肃,一定要给王爷提供最好的后勤保障,让王爷的孤苦复健永无后顾之忧!
见栾肃离开,赵若歆迅立刻就蹦了起来。
亲爱的小粉,姐姐来了!
赵若歆迫不及待地奔到靠窗的案几前,近乎虔诚地用脚去触碰那套尼罗国进贡的裘衣。
啊,粉粉嫩嫩、蓬蓬松松!
啊,柔软!
巴适!
摩挲了一阵后,赵若歆倚靠着案几,单脚撑地,另一只脚挑出当中粉粉嫩嫩、绣满一只一只可爱小羊羊,坠着一个一个蓬松小绒球,描镶一颗一颗闪闪小碎钻的裘裤。
轻松而熟练地就朝里面套。
嗯哼,不愧是她赵若歆,高位截瘫只有双腿能动,也照样能把裤子穿得又快又好。
嗯,右腿先套进去,然后是左腿——
咦!
赵若歆难得的一个滞顿,头一回感觉左腿有一点点不受控制。不过很快,这种失控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摇摇头,把这一闪而过的失控感抛到脑后,继续抬起左腿往小粉里套。
这时,一道毒蛇般似笑非笑的短促嗓音响起:
“是不是本王给你的自由过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