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薪水
月底,是发薪水的日子,因后天就是元旦,舞厅还给每个员工们发了两盒糕点,就连最下面的清洁工都有。
茶舞结束,是中场休息的时间,白辛夷和苏皖结伴去一楼的餐厅吃饭。
舞厅的一楼有个很大的餐厅,除了服务于客人,还提供给员工一顿工作餐。
工作餐根据职务的高低定制了不同的标准,经理大班三菜一汤,舞女歌女乐队成员等两菜一汤,而侍应生和一些打杂的清洁工等,是一菜一汤一碗米饭。
在很多人吃不饱的情况下,大上海舞厅能提供这样的工作餐,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就算是大上海舞厅的清洁工,也是需要托关系才能进来。
两人正吃着,江云琛过来了。
苏皖看了江云琛一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有股心照不宣的味道。
白辛夷只能没看见,继续吃自己的饭。江云琛不知在忙些什么,这几天都没有露面。
做为纺织大王的独子,江云琛根本不用拼命工作,在大上海舞厅做编曲、教授歌女们声乐,赚的钱都不够买他手上一块手表的。
“云琛,前几天梁先生找到辛夷家里,想娶她做如夫人。你看看能不能找伯父帮帮忙,让梁先生别再打辛夷的主意。”吃的差不多了,苏皖对江云琛说道。
江云琛一听就蹙紧了眉头:“都什么年代了,还如夫人?妇女解放不只是喊喊口号,要落到实处。辛夷你放心,我会和我父亲说的。”
“谢谢江老师。”白辛夷向江云琛道谢。其实,就算江云琛不帮忙,她也有办法绝了梁先生的念头。
“你和苏皖是好朋友,上次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做的这些跟你比差远了。以后,经济上要是有困难就和我说,我和苏皖拿你当小妹妹。”
“江老师客气了,我暂时没什么困难,如果真有困难的话,会找你们帮忙的。”白辛夷有些不太习惯被人称为小妹妹,她实际年龄22多一点,而江云琛24岁,苏皖23岁,比她大不了多少。
“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发薪水。”江云琛见两人吃完了,站起身。
三人回到二楼时,高经理正拿着一摞红包发薪水。
除了经理是固定的薪水,其他人的薪水除了固定工资,还有抽成,所以每个人的薪水都不一样。
白辛夷拿到属于自己的红包,打开看了看,有一百五十五块钱法币,折合成大洋有一百三十来块。她这个月虽然好几天没上班,但因为最近点歌的多了,拿的提成比以往多,收入没怎么减少。
做为来的最晚的歌手,她挺知足的。如果不遇到什么变故,这些钱养一家子完全没问题。
“辛夷,你多少钱啊?”苏皖凑过来。
“一百六十五块,还高经理十块钱,还剩一百五十五,你呢?”
“我两百六十块,你要是不够用的话,我这有,我家里人少。”
“谢谢,够用了,家里每个月还有几十块钱的房租呢。”白辛夷将红包装进手提包里。
苏皖来大上海一年多了,唱得也很好,即使只唱上半夜,一个月也有两三百的收入。加上她父母都是邮局的职员,家里只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弟弟,经济条件还不错。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蓝百合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当听到白辛夷有一百六十多块时,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她上班比白辛夷还早半年,每天上班到半夜,一个月才两百块。
还有苏皖,凭什么这么好的运气?明明样貌身材都不是最好的,怎么就能得到江云琛的爱?她比苏皖年轻,比苏皖漂亮,要是她先认识江云琛,哪有苏皖什么事!
要是能嫁给江云琛这样的富家公子,她就不用在舞厅看人的脸色了,也不用忍着恶心被刘先生那样的老男人揩油。
相比白辛夷,她更恨苏皖。要是没有苏皖,江云琛就是她的了。
白辛夷不知道自己惹了蓝百合的嫉妒,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因为发了薪水,她的心情很不错,以至于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唱完最后一首歌,已经快十点了,她卸了妆,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下班回家。
这时,江云深过来了,对正在卸妆的苏皖说:“今天发了薪水,辛夷带着钱不安全,咱们先送她回家,我再送你回去。”
“我也正要和你说呢,那咱们就先送辛夷回家。”
“那就谢谢你们两个了。”白辛夷没有推辞,她也怕有人抢钱。
上个月发薪水那天,舞厅有个小姐妹坐着黄包车回家,走过一个巷子时,突然从巷口窜出来几个人,不但抢光了她身上的财物,就连车夫身上的几块钱都没放过。
等苏皖卸好妆,时间也到了,三个人一起下楼。
“百合,他们三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看着三个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歌女黄玫瑰问蓝百合。
“谁知道呢?”蓝百合恨恨地,“茉莉脑壳有病吧,牡丹比她年轻,比她长得漂亮,也不怕牡丹把江老师抢走了。”
“不可能的,牡丹不是那种人。再说,谁不知道江老师对茉莉情比金坚,他连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都不要,只要茉莉。”
“那可说不定,时间长了,就会腻了,看上新鲜的又有什么不可能?”蓝百合咬牙说,脸上带着恶意的笑。
黄玫瑰被蓝百合脸上那有些扭曲的笑吓了一跳,扭过头不再看她。
再说白辛夷,坐着江云琛的小轿车,很快就到了自家弄堂口。
“到我家了,谢谢你们,再见。”白辛夷打开车门下车。
江云琛和苏皖也紧跟着下车:“我们还是送到你家门口吧。”
“好吧!”白辛夷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太热情了,让人没法拒绝。
江云深和苏皖将白辛夷一直送到了家门口,苏皖把自己和江云琛的糕点,一股脑的都塞到白辛夷的手里,“我和云琛家里都没小孩,你们家三个弟弟还小,这些糕点给他们吃。”
“不用了,你们拿回去吧,我这有。”白辛夷想要将糕点还回去,那两人已经手牵手跑了。
白辛夷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敲前厢的窗户,发现屋内的灯已经亮了。
不一会儿,杨爱娣已经打开了大门,“刚刚你在和谁说话啊?”
“我两个同事,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
看白辛夷怀里抱着好几盒点心,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多点心”
“过节了,一个人发两盒点心,同事非要把他们的送给我。”白辛夷解释。
杨爱娣关上大门,小声埋怨道:“你这孩子,现在都不容易,你怎么能要人家的东西。”
“我帮了他们,他们过意不去,非要给我,我没办法拒绝。”
“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收了。”杨爱娣从白辛夷手里接过点心,交待她:“锅里有粥,喝了再睡。”
白辛夷跟着杨爱娣进了屋,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放到桌上:“妈,发薪水了,你和爸做身衣服吧。”
“我们有衣服穿,倒是你,该做几身好看的衣服,这么大姑娘了,穿得还像个学生。”杨爱娣抽出十块钱出来递给白辛夷:“你身上也留点钱,遇到什么事也好应急。”
“我留了五块钱,等我花完了再找您要。”
白辛夷和父母道了晚安,洗漱好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时,家里人都已经吃过早饭,两个弟弟去上学了。
白辛夷吃了早饭,陪着白良杰在天井里晒太阳,杨爱娣去买菜了。
白良杰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彦彦和二楼周先生的小儿子毛头差不多大,两个小孩平时很要好,这会就在天井里玩耍。
“房先生,你这是怎么了?”白辛夷正纳闷一个蓬头垢面难民一样的年轻男人不打招呼就进了自家院门,就听白良杰吃惊地问。
白辛夷穿过来快一个月了,是第一次见到房先生,差点没认出来。
“别提了,我们报社不是停刊了吗,朋友推荐我去了一家小报,说好了元旦后上班,我想着趁这个机会回老家一趟。谁知,回来时遇到了逃难的,我身上的钱和东西都给了他们,只留了买车票的钱,结果又遇到了个病患,我把车票钱给了他,自己扒货车回来的。”
“看你这样子还没吃饭吧?”白良杰感念房先生的仁义,忙吩咐女儿:“辛夷,你给房先生弄点吃的。”
“不用了,我不饿。”不料,房先生刚一说完,肚子里就传来“咕噜”一声响。
房先生立刻涨红了脸,讪笑道:“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天多了粒米未进,就喝了点水。”
“你先去洗漱,我马上就好。”白辛夷佩服房先生的为人,二话不说就去了灶披间。
早上的皮蛋瘦肉粥还剩了些,白辛夷热了热,又去前厢拿了两块松软的点心。
房先生洗漱好进来,白辛夷交待他:“你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喝碗粥,吃两块点心先垫垫,中午再好好补补。”
“谢谢白小姐。”房先生有些讶异地看着白辛夷。
他怀疑自己一定是饿得头昏眼花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白小姐跟变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