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端倪初现
姜晏走近两步,倚着玄关,双臂交叉于胸前,对着宋君衍微微笑了一下,才道:“最近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有些复杂,我想想该怎么说呢……嗯,就从我和姜家的烂账开始说起吧。”
她没解释真实原因,只道是八字不合、少小离家,随后简单捋了捋和姜家极其生疏的人际关系。
“所以我和姜愿的关系,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亲厚,我们……之前甚至只在幼时相处过短短几月。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突发奇想找到你同你合作——哦,师兄,我不是在诈你,关于他的身份他已经承认过了——我不是不领情,但不过我觉着……没有那个必要。我的意思是,我不觉得对你们而言,我有那么重要,需要付出那么大代价。虽然这话属实显得我有些不识好歹了。”
“你若要因此生我的气,那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行我素惯了,改不了了。”
“……”宋君衍头回觉得姜晏话多且密,还不好接茬。
细细想来惊觉也不是第一次了,仿佛自她重新出现后见到的每一面,都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巧言善辩得不复从前。
他逐渐怀念起曾经她端着架子不苟言笑,出言顶多寥寥数语,更多也是拿眼神压人的过往来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想知道,这些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她发生了这般的转变。
归根结底,他清楚自己其实是不想接受、也不愿相信,他并不了解姜晏的这个事实。
姜晏状似随意闲谈,实则时刻留意着宋君衍的神情,见他闻言并无怒意,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便已有了几分计较。
她继续道:“至于我在做的事,现下倒是可以明说——大封确实是出了问题,与生死轮回和飞升之途皆有所关联。天柱倾、灵珠现,皆是预兆,一旦失守,后果不可估量。如今离封印失效已不足一月。而我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要修复它,挽大厦之将倾罢了。当然了,这都是我的一面之词,没有确凿的证据,师兄不信也算是情有可原。”
宋君衍隽秀的眉一拧,忍不住疑道:“师妹,我并非不信你。只不过云岫师叔的留书我也曾读过,除指明灵珠契机所在,并无其余这些信息,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姜晏沉吟片刻,在卖燕绥和卖靖渊之间逡巡数次才开口:“他告诉我的。”
倒不是因为男朋友的地位比不上闺蜜,而是一旦扯出一个突如其来的燕绥的“预言”,事情会变得愈发难以解释,还不如直接搬出分量更重的靖渊,堵了被人继续深入问下去的念头。
至于有可能会被误解为被邪恶的魔神蛊惑了的恋爱脑……那就被误解吧!横竖她也不差这一顶帽子。
轻飘飘的五个字砸下来,却让宋君衍顷刻间意识到了这个“他”指的是谁。
怎会如此?
他曾在破损的古籍中读到过关于魔神的只言片语:不知生于何时,亦不知其名讳,只传言其嗜杀成性,抬首间便诛了魔域数名大魔,一时间血覆平川,似枫叶落地连月不绝。又传言其存在使得众魔畏惧靠近,身畔仅有三位魔使侍奉。
这究竟是怎样冰冷可怖的存在,在销声匿迹几千年后,居然盯上了姜晏,还把她忽悠得团团转?
不对不对,他们还结了道侣契!
很难不认同这是骗身骗心的利用。
果不其然,宋君衍注视着姜晏的目光立马掺入了七八成的恨铁不成钢,以及痛心、惋惜等成分。
一分不漏的接收到了宋君衍眼中的扇形图后,姜晏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她居然能破天荒地从一向把心思藏得极深的师兄眼中读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简直不要太有趣!
姜晏抬手以手背掩住即将绷不住的嘴角,继而恢复正经道:“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君衍匆匆打断:“师妹,你究竟清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你便信了吗?你可曾听说…”说着便一股脑地把他所了解到的信息都抖落了出来。
姜晏面上不显,心下倒是吃了一惊。她确实不清楚靖渊在宋君衍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到的秘史残本中的形象竟有这么血腥冷酷,但是好像也没说错,毕竟之前青雀残魂也提到过他曾经屠了整个魔域血海。
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太久太久之前了。如今她认识的他与传闻所言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他会选择做一个医修,安静地避世隐居,就很好地证明了他不是个会主动挑事的人,况且他也根本不在乎外界对他的认知评价。那么想必屠魔一事,或为事出有因,许是被动反击也说不定。
这事她日后定会去了解清楚缘由,但不管怎样,在她心里,靖渊从来不是恶人,而是令她安心的所在。
至于魔使什么的,就凭靖渊这刚脱离单身不久的寡王气质和简单到屈指可数的人际关系,她就好像能猜到具体指的是谁了。其中两位都算得上是她熟人了,至于剩下的那一位——总得有人替他干着在魔域看家的活吧?
一番自我开解过后,姜晏用格外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宋君衍,平静道:“传言终究是传言,我只相信我所见到的,也请师兄莫要再凭空诋毁。日后自当见分晓。”
见到宋君衍愈发不解的神色,姜晏明白她是没办法仅凭三言两语掰回他的看法了。她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所言之事,只是想让师兄知晓便可,若是换位设身处地,我也不愿事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一概不知。但是师兄,我并不求你认同。”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直至走到门边,才脚步一顿,又回头道:“带师兄你来这本是权宜之计,如今话已说得分明,这房间的禁制便不落了,师兄想出来到院子里转转也可,只是还请暂且不要离开庄子。”
她话说得客气,但事实上有千汐语坐镇,灵力被封的宋君衍也很难逃出去。
话音刚落,她不再逗留,大步便往外走,没走两步,却听得身后传来沉闷的一声:“好。”
——————
回到后院自己的厢房中,姜晏把门掩好,外衫脱下随手往木椅方向一扔,便噌地上了床。
她靠在床头,用锦衾盖住蜷着的双腿,沉默地发着呆。
她心里觉得有点委屈。
一是为自己对于自个儿的男朋友还有诸多的不了解,便莽莽撞撞一头扎进了这段感情里面,为爱哐哐撞大墙。有时候她也难免会质疑自己到底图什么,可她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她没有爱错人。
二是为周遭亲朋对她选择的不认可。她也不是非得需要他人的认同才能过活,只是做不到像她说的那么不在乎罢了。
姜晏越想越烦躁,索性直接躺下,闷头便睡。毕竟,有什么事情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呢?
到了夜半,后厢却忽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千汐语离得近,登时便觉察出声音的来源,立刻起身赶至姜晏房外,听到哭喊中还夹杂着一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好像是“救…好疼…”
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本就没有设置隔绝阵法的房门,匆匆冲至床前抱住了还不甚清醒、正在胡乱挣扎的姜晏。
她腾出一只手掐了个诀迫使姜晏醒过来,随后慌忙翻出张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哄着:“小晏,不哭啊,我在这陪着你啊…”
姜晏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但泪眼朦胧的瞳中仍是一片茫然。
千汐语只好继续轻抚她的后背给她支持。与此同时,明知熹以及宋君衍也闯了进来,正神色迷惑地费力理解眼前的一幕。
“怎么了小晏,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你哪里不舒服?”
姜晏这时听见千汐语的声音才慢慢缓过来。她极力稳住声线,轻声道:“我……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记不清了,但是,好疼啊,就像是……”像是神魂被一片一片地撕开,比她自己亲手尝试过的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
回忆到这她才意识到她此刻是被千汐语拢在怀中,而此时冲进来的人不单有千汐语,还有明知熹,甚至是宋君衍。
她的话头顿住,生硬地撑直身子,改口道:“没事,只是个梦而已。”
即便她戛然而止,闭口不谈的意图如此明显,千汐语仍是放不下心来,她仔细瞧着姜晏,想要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异样。可她现在又确实太冷静了,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门边处的宋君衍闻言也觉得不对劲。
修士道心澄明,通常无梦,可姜晏不仅做了梦,还生生被梦魇住了。若不是他们破门而入的全过程都没有感受到魔气,他都要怀疑她是生了心魔了。
见几人都不说话,姜晏勉强笑了笑,道:“真没事,不用担心,你们都出去吧。”
千汐语思索片刻,并未起身,而是向她探出右手,欲摸摸她的脉息。
察觉到她的举动,姜晏倏地收回撑着身子的手,双臂交叉于胸前,整个上半身松懒地靠着身后的软枕,而后抬眸看向三人,一言不发,抗拒之意相当明显。
其实就算让千汐语查探,有识海中的禁制在,她相信千汐语也查不出她真的干过对神魂动刀子的事,但她还是心虚,至少现在不能暴露这事。
千汐语只好作罢。她只好起身来到门边,示意明知熹和宋君衍离开。
待二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千汐语才转过头,又建议道:“既然你说无事,那我也不再多过问了。现下离天明尚久,这样吧,我去给你点支安神香,你再好好睡一会。”
“不用了,”姜晏神情舒缓下来,她看着千汐语浅笑道,“我的嗅觉异于常人,安神香的味道于我而言,算是负担,所以不必麻烦了。”
事实上,除却已经刻入肺腑的桐花香,她几乎无法在其他气味氤氲中长时间安睡。
而靖渊身上的香气独特,并非难以察觉,却是她初见之时便莫名习惯到不会刻意去分辨的。
千汐语一顿,猛觉又被塞了一嘴狗粮。她也不再多说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便踏出了房门,并替姜晏将门带上了。
直到感受到千汐语已经走远到离开后厢,姜晏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确实梦魇了,绝大部分的梦境也因为骤然醒来而模糊不清。但在梦中感受到的类似神魂撕裂的痛楚却清晰可见,如同亲身体验。除此之外,她还能够回忆起,梦的末尾出现了长着一张如今方霁的脸、但气质更加沉郁冷冽的人。
如果这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那这就应当是靖渊真正的容貌了。
可她看见的是,梦中的靖渊的手死死扼住眼前人的项颈,而那个面色发白无法呼吸还拼命挣扎的人,长着和她从前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冷声开口,声音中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杀意:“把本尊的皎皎还回来。”
皎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