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月不掇
姜晏疏于社交的惰性上线,并不想搭理这位突然而至的明堂主。
但面子上也不能不应。
好在她已同方霁确定了关系,此刻在教中差不多能横着走,对不熟的人也不用装亲切友好。故而她颔首,冷淡道:“明堂主客气了。”而后不再多言。
明知熹并不气馁,继续道:“教主亲至,温堂主可见过了?不知教主和圣子可有何指示?”
“不清楚。”姜晏答道,深觉此人好烦,怎生不依不饶,“他俩在里面聊着呢,我没听。”
听了她这语气,明知熹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圣子和教主的博弈应当是圣子占了上风,而圣子又是偏袒温时欢的。
只不过,这位温堂主,好像来历并不简单,不知那圣子又知晓几分。
想到这,明知熹微微一笑,特地好心地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告知姜晏:“我记得,温堂主前日似乎是住在旭日山庄的吧,可曾听闻旭日山庄何时多了一位大小姐?”
姜晏本心不在焉,听了这话眉头一紧,仍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没听过,什么大小姐?”
“是了,我也觉得奇怪。”明知熹露出恰如其分的疑惑,继续说道,“但不知为何,今日便传出了旭日山庄大小姐丢了的消息,想必此刻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找人呢。”
理论上应当是大小姐本人的姜晏顿时眉头紧皱。
虽说她昨日出门前答应姜愿会回去却没有做到,但自己并没有离开陵川,况且这才不过一夜。姜愿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揭露姜家还有位小姐这一回事?难不成是在威胁她让她回去?
姜晏沉下心来,看向明知熹的目光带上了审视——此人是故意告诉自己这些话的。所以莫不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联想到上官诸星的突如其来,也是有人报信所致,姜晏更是觉得明知熹不怀好意。
见姜晏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凝重,明知熹不以为意,心中肯定了自己的另一猜测,又道:“温堂主不必担心,寻人这事都是私底下做的,也就我们消息渠道多才收到了风声,姜家并未大张旗鼓。”
不必担心…个屁。
姜晏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难道她表情管理这么差劲的么,竟让明知熹三两句试探出来了?
可偏偏明知熹又表现得极有分寸,说话也是点到为止。
就很气,好像受到了情商碾压。
于是杠精姜上线。
“明堂主是会使读心术么?”
明知熹闻言一愣,继而笑眯眯道:“自是不会。温堂主此言何意?”
“既然不会读心术,明堂主为何会认为我在担心?”姜晏道,“我还以为是明堂主往我肚子里放了什么能听人话的东西,分明地听到我说‘担心’二字了呢!”
“岂敢?温堂主说笑了。我说错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用词不当。”明知熹面不改色道。他心想,她居然这就炸毛了,真是有趣。
姜晏冷冷道:“既然知道说错了,还请明堂主日后开口之前多加斟酌,细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温堂主此言差矣。”明知熹被与他平级的姜晏教训并未动气,只是面上笑意淡了些。他反驳道:“若是教主和圣子问起,我认为,无论是何情况都应当据实交代才是。温堂主以为如何?”
所以想威胁我是吗?呵呵。
姜晏冷哼一声,转身便往屋里走。行至屋门外被门上的禁制阻拦后,她取出千秋岁开始反向解禁,很快便解开了禁制。
紧接着,屋门便被未敲先开。
明知熹见此景颇有些惊讶,原来传言非虚——天下第一美人不是故作高冷,是真的脾气不好,一言不合怼天怼地。
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明知熹深深觉得往后的日子应当会更有意思了。
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屋内。方霁在姜晏解禁制之时便有所感,故而不觉惊讶。
但姜晏又提溜着法器猛地推门进来并带着一脸不好惹的这一幕着实惊到了上官诸星——这小姑奶奶究竟是要闹哪样?
方霁当即起身过来,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谁惹你生气了?”
姜晏按下不快,僵硬道:“是有点事。我得去旭日山庄一趟。”
“好。”方霁伸手欲抚平她的眉头,继续柔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看情况吧。反正随时能联系。”姜晏意有所指,又道,“我先走了。”
“嗯,去吧,小心些。”
“知道了。”姜晏说完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在姜晏身后目睹全程的明知熹:哇,是个狠人。这俩人绝对有一腿!
全程被无视的上官诸星:…呵,我果然毫无威严。
不过方霁这判若两人的态度真是让上官诸星直起鸡皮疙瘩。他家公子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太惊悚了吧!
上官诸星轻咳一声,道:“明堂主,你前来又是有何事?”
莫名被烧到战火的明知熹赶紧道:“属下无事。只是见到温堂主面色不善,担心与二位起冲突,便过来想着劝劝。”
“你同她说了什么?”姜晏走后,方霁的神色骤然变冷。
意识到方霁有些动怒,明知熹重新组织了言辞道:“属下只是告诉温堂主旭日山庄在偷偷寻人,寻的是一位不知从何处何时冒出来的大小姐。”
难怪晏晏急着回去。
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就是姜晏本人,更不想同姜家扯上关系。姜愿此举,无非是在迫使姜晏主动现身罢了。
方霁凝眸不语。上官诸星倒是先开口问起来:“倒是奇了,旭日山庄历来只有少爷,何时有过小姐?”
明知熹道:“属下也觉得疑惑,遇到温堂主便同温堂主聊了起来。谁知——”
“此事不必管,日后也莫要再提及此事。”想起先前姜晏同他讲述的姜家诅咒一事,方霁面色黑沉,冷不防开口截断了明知熹的话。他目光森然,又看向明知熹道:“你很聪明。但是你的聪明最好用对地方。”
明知熹心中一惊,忙应道:“圣子大人教训的是,属下谨记在心。属下告退了。”
“嗯。”
明知熹退出屋外,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忖道:上官昭什么都知道!果不其然,他才是教中最可怕的人,是教主的幕后之人!
明知熹自认心思玲珑多谋善断,又善于察言观色,更是凭借此本事登上了堂主之位。未曾想,今日却被上官昭直接看穿了心思,何其可怖!
日后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圣子以及他的姜大小姐了。
他不知道的是,方霁只是因为偏宠姜晏,才顺藤摸瓜摸到他是惹姜晏生气的源头罢了。其他的事情,方霁不想费心思也根本不在乎。方霁没他想得那么心思诡谲九曲回肠。
方霁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独宠媳妇儿罢了。
然而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比如——
时间推至昨夜。
揽星阁阁主自从姜家别院遁走之后,匆匆忙忙回到了位于陵川城的一处分舵。
他坐在大堂中的主座上,看着自己被烧穿的手掌微微发怔。
手下木袅君进来,见此情形,忙关切道:“主上,您受伤了?是何人所为?”
“滚!”
见阁主心情不善,木袅君恐被迁怒,忙退了出去。
堂内再无一人。
阁主抬手取下面具,露出了姜晏推测中的那张脸——正是姜愿。
姜愿观察了手掌很久之后才调动周身魔气给自己疗伤,同时回想起姜晏之前所说的话,聚魂阵是她毁的。
他原以为以姜晏的本事尚且做不到这些,应是有什么人帮了她一把。可现在看来,那些阵法应当是她自己动手销毁的——用这等不知名的火诀。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火,才会有如此大的威力,竟连他也抵挡不过?
姜愿又想起来今日为姜晏注入魔气之时竟然遭遇了她体内灵气的自然抵抗,他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对未曾细想,现在想来甚是疑点重重。
姜晏不是没有灵根么?之前他与姜晏对上的时候并未动手,但今日动手之时也分明未瞧见她用以往的化用灵石之法,难不成她重塑灵根了?
若真是如此,那他今天这一出不是白做了?灵根这事若是能解决也好,不过又是谁出了力,云岫么?
姜愿发现,从以往之始,云岫道君便对姜晏真不是一般的疼爱,可这又是为什么?
原先他以为云岫道君早已变心,当初对他也不过是虚言应付。
可后来他才知道他想错了。
“云岫,温云开…”他低声喃喃道,又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姜重山,明月夫人…明月?月明?”
守得云开见月明?
云岫道君和明月夫人莫非沾亲带故?而姜晏是明月夫人的女儿,所以算是云岫道君亲近的小辈?
难怪当初姜晏出走下落不明,姜重山急的翻天覆地的寻人,明月夫人不为所动却十分肯定姜晏还在人世。
她早就知道姜晏跟云岫道君去了望阙山!
云岫是温家人,是凰主后人,那姜晏她…
等等,若姜晏也是温氏后人的话,那火不就是——
凤凰火!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当初云岫来找自己取血之时,十分笃定姜晏能活过来。这可不就是凤凰涅槃么?
姜愿自嘲的笑笑,嘲笑自己竟是现在才想通这一点。
既然这样的话,那自己现在这一副身躯,不是也流着温氏的血么。
有点意思。
不对。血脉这事姜晏肯定已经知道了,但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知晓,比如那个突然出现的圣子上官昭?
姜愿不是不知道玄冥教究竟是谁的势力。
玄冥教,甚至包括白水宫,这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不争一般,可是到了现在,越是临近那个日子,他们的动作便越发明显起来。姜晏可不就是在代替玄冥教去收集那五行灵珠么?
说起来,这两大势力不都是在为了那个人出世而做准备么。
所以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姜晏是凰主后人的身份?
先前那上官昭,见姜晏动用凤凰火之时似乎并未有异色,难不成这人早就知道了?
那家伙的下属们也是在利用姜晏!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想让姜晏成为代替那个人的祭品!
不行,绝不可以。
姜愿对姜晏的感情复杂,说不上讨厌。虽然他生性凉薄,但他曾在明月夫人临终之时答应过会替她照顾她的女儿。就冲这一点,他也一定要阻止姜晏继续被玄冥教的人利用欺骗下去!
想到姜晏可能会被上官昭带走,姜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姜晏白天出门前曾说过她会回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脱身了呢?
姜愿起身,又换了身适应仙门世家公子身份的衣衫,然后回了旭日山庄去等姜晏。
可姜晏一夜未归。甚至连条传音也没。
姜愿有些着急了。
他下了狠心,一大早派人出去以寻找大小姐的名义找人。他想,若是姜晏能收到消息,以她不想说破身份的目的来看,必是会想尽办法回来质问自己。
这样也好。
姜晏离开联络点后,一路使用瞬行术赶到了旭日山庄大门前。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等在门口的管家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快,快去禀报少主!”
姜晏白眼直翻:“你敢不敢喊得再大声一点?生怕这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听不见吗?”
管家赔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您一夜未归,少主可急坏了!现下见着您了,少主和老奴也好放心了。”
姜晏把气喘匀,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这就进去见他。”
“诶,小姐请。”说着便把姜晏往山庄里带。
姜晏随管家来到前厅后,只见姜愿一人坐在主位上,周身气势冷厉,而余下众人随侍左右,大气也不敢出。
见姜晏回来了,姜愿抬手摒退众人,前厅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晏瞧着他,眼下似乎有一圈青黑,心忖道:就因为一句话,他真等了自己一夜?难不成自己误会他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她平日里最重承诺了,如今自己却未曾
见姜晏立在厅中不动,姜愿只好起身上前,委委屈屈道:“阿姐说话不算话。”
好吧,她确实没说到做到。姜晏有些尴尬,都忘了要来质问姜愿,只硬着头皮道:“昨晚遇着些事,耽搁了,在外面呆了一宿没能回来,抱歉。不过以后还是别这样了,我还不想让人知道我…我们的关系。”
见姜晏态度还挺温和,并没有强硬的反问他的行为,姜愿也一时不知该怎么演下去了。
他观姜晏周身并无魔气,隐隐猜测魔种或是被除去了,也不知上官昭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便试探道:“我也是担心阿姐,毕竟陵川最近不太平。我收到消息,玄冥教的圣子近日潜入了陵川。阿姐不是说,你与你们教主闹了矛盾么?这位圣子许是来寻阿姐。”
好家伙,这就开始打听了!姜晏原先的思路回归,不动声色道:“你说的没错。我昨夜已经与他碰上了。”
“当真?”姜愿状似大惊,又关切道,“阿姐可有受伤?”
“无事。人家还帮了我忙。”
“什么忙?”
“昨夜,有另一伙人追杀我,不过没事,一群宵小不足为惧。”姜晏紧盯着他,微微眯眼,“事情发生在别院,你就没收到什么风声?”
姜愿神色如常:“阿姐有所不知,别院…早已废弃多年了。”
“为什么?”
姜愿幽幽道:“当初,姜重山在外又取了几房外室,娘亲在山庄他不便安置,便把外室连同所生的私生子都安排在了别院。后来姜重山失势,我便把那些外室和私生子全都…处理了。别院也就此空置。”
他看向姜晏,目光带着一丝犹疑:“阿姐可会觉得我心狠?”
“…”姜晏早早出走,对姜重山毫无感情,连带着对他那些外室和私生子也没半点想法,但她估摸着姜愿一直长在姜家,怕是受了不少委屈才这么做。作为现代人,她当然觉得这种做法不可取,可这里并不是她曾经长大的法治社会,而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修真背景,世俗的看法大不相同。
姜晏也不好多做评价,便道:“我…不知道。”
姜愿叹了口气,觉得姜晏的性格委实柔了些。不见棺材不落泪,只怕是人踩到她头上,她才会反击吧。
那他要怎么劝她远离玄冥教呢?
停了半晌,姜愿又开口道:“方才听阿姐的口气,似是与那位圣子很熟悉?”
怎么又转回来了?
姜晏蹙眉道:“不熟,才见过两次而已。”这话不假,她是真的只见过上官昭两次,但是见过男朋友方霁很多次罢了。
回忆起昨夜姜晏认出上官昭时的反应,姜愿相信她没说谎,便又试探道:“那阿姐觉得此人如何?”
男朋友当然是最好的呀!但她也不能现在夸,只模糊道:“挺高深莫测的,看不穿,总之应当也是不好惹的人物。”
看起来他们的交情也不深,姜愿松了口气,继而正色道:“阿姐,听我一言,毕竟是魔教,玄冥教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姐既然脱身了,以后就不要再与之牵扯了。”
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其他人不太行,也不能骂到男朋友头上啊!
姜晏为男朋友感到亿点点生气,同时也反应过来:姜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对玄冥教如此忌惮?
那她可得把男朋友的身份藏好了。
面对姜愿的一脸正色,姜晏正要随便糊弄过去,突然感到胸口一紧,继而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又吐血了!她有些蒙,下意识去摸颈间的附灵玉。还好,附灵玉微微发热,说明方霁的灵力尚存,仍在帮她压制反噬,所以不是因为昨夜用了魂火的缘故。
感受到心口传来的丝丝钝痛,姜晏恍然大悟:这是之前气血双亏的老毛病又犯了啊!
之前在静庐养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药,这病已经许久没发作了,怎的今日又…这身体真是虚啊喂!所以以后还不能同人动手了是吗?
就很气。更丢脸的是,每次这种吐血时刻,旁边都有人看着。
这样真的,很不威风。这样下去姜一霸的脸往哪搁?
姜愿见她突然吐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本能的上前扶住她,问道:“阿姐你怎么了?你是受伤了吗?”
难不成是他昨夜动手导致的?
姜晏虚弱道:“不是…老毛…”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姜愿一愣,顺势把人抱在怀里,又是一惊,她真的好轻。
他立刻唤来管家:“去叫府上的医修过来,快去!”
在等医修前来的时间里,姜愿先是分出一缕灵气去探,确认姜晏体内已无魔种。
排除了是自己造成的嫌疑之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姜晏的颈间,她刚刚去摸过的地方。
姜愿探将过去:“附灵玉?”
神器附灵玉的作用他也知道,他更知道此物本应当在何人手里。
所以,那个人也知道姜晏的存在了对么?
既然如此,他更不能让姜晏离开了。不能给那个人和他的下属伤害姜晏的机会!
待医修过来,替姜晏诊疗一番后回禀姜愿道:“这位姑娘只是体虚,并无大碍。睡一觉就能醒过来了。”
姜愿疑道:“没受伤?体虚会吐血?”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看脉象确实只是体虚。受伤…或许之前有过,但应当都疗愈了。”医修惶恐地答道。
“行了,你下去吧。”姜愿挥手令医修退下后,亲自将姜晏抱回到清水阁安置好,又在桌边坐下等她醒来。
这一等就是半天。
时至夜色渐浓,姜愿也不好多待,只好等明日再过来。
姜晏在他走后没多久就醒了。她见自己已回了清水阁,第一反应便是自查,灵力自周身走过一个小周天后,发现并无什么异常,她才放下心来。
她环顾四周,在随手布了个隔音结界后,立马掏出玉牌,开始联系方霁。
接通后,她委屈道:“哥哥,我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