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章
正常情况下,除非喝醉到神志不清且掉进了下水沟,否则一个成年男性很难独自造成需要在额头上包上纱布的伤口。
很明显,宋时虽然酒量欠佳,但并不是贪杯酗酒之人。
陈阑绍看着他的额头上那块隐隐透露出一点猩红色的纱布,眸光猛地沉了沉,面上却是分毫没有显露。
他接过宋时递过来的厚厚的许可合同和合作协议,一目十行地草草翻了一遍,这种合同从他接手家族以来签了不下百份,要紧的条款都会写在哪个部分他闭着眼睛也知道大概的位置。
他拿起手边的钢笔签了字。
宋时就在他办公桌前面看着他签,不过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何况陈阑绍写字向来干净利落,也不过就是短短两三秒的时间,宋时却在他停笔合上文件的那一刻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陈阑绍按了内线电话让秘书带着几个经理人进来拿文件,又提点了几句格外要注意的地方才让他们出去忙自己的。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宋时并不说话,任由那些经理人明里暗里打量,只坐在边上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陈阑绍。陈阑绍修长的手指间还夹着那支黑金色的钢笔,无意识地摩挲着。宋时知道那支钢笔,是他去年送给陈阑绍的生日礼物,专门花了大半年从德国总部定制的独一无二的一支,送给举世无双的陈阑绍。
陈阑绍工作的时候习惯性地半靠在老板椅的靠背上,一双长腿若隐若现地藏在办公桌下面,从宋时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西装锋利的裤脚轮廓,莫名诱人。
或许只要是陈阑绍,无论怎么样,对他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何况,陈阑绍身上纯黑色的西装三件套在阳光下泛出些微的光泽,衬着那露出的一截脖颈,性感得让人心痒。
事实上,在陈阑绍说话的时候,宋时的喉结悄悄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半个小时太难熬了,等到这间过于宽敞的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宋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
他像是一个刚刚参加过考试的学生,在等着老师宣读他的最终成绩,并且决定是否要授予他最高奖项。
但陈阑绍显然没有他那么着急。
他收拾了桌上的笔和文件,站起来对宋时说:“跟我过来。”
宋时就乖乖地站起来跟着他走。
陈阑绍的这间办公室占据了整整一层,除了外面的办公区域,还在后面做了一个较为私密的套间,给陈阑绍私人休息用。
他这个人非常注意隐私和边界感,这间隔间宋时也没进来过几次,算得上是很陌生。
陈阑绍进屋后就坐在沙发上,弯腰打开茶几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不说话,宋时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先生,我……”
“过来。”陈阑绍打断他的话,宋时这才看清他找出来的东西是一只小巧的医药箱。
宋时沉默了一下走过去坐下,接过他手里的棉签说:“不是大伤口,我自己来吧。”
陈阑绍躲过他的手,径自伸向了他的额头,轻轻撕开了那块纱布,露出了底下足有半个巴掌大的伤口。
“郑二弄的?”他问。
宋时没回答,想从虎口夺食不掉块肉是不可能的,只是额头这一块,算是轻巧了。
陈阑绍也没再问,只用碘酒给他擦了擦,又换了药,这才重新裁了块纱布打算给他包扎起来。
宋时一直乖乖坐在他身边,这个姿势,陈阑绍身上淡淡的木质香亲密地把他包裹起来,让他甚至有点喘不过气。
陈阑绍撤开身体时看到宋时通红的耳廓,顿了顿问:“很疼吗?”
按照宋时一贯的性格,他应该摇摇头说不疼,谢谢先生关心。但也许他确实是太着急,也许是被陈阑绍类似拥抱的姿态迷昏了头,总之他总算是聪明了一次。
“有点疼。”他小声说:“但是先生帮我吹一下就不疼了。”
陈阑绍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裁纱布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宋时,我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答应你的事永远作数,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东西,无论是股份,奖金,或是……其它你喜欢的,都可以。但你确定你要的奖品,只有一个吹一下吗?”
宋时听到他终于提起这件事,反而没有方才的急迫立刻开口,反而沉思了一会儿。陈阑绍也不催他,慢条斯理地收拾面前的药箱,一时间整个房间非常安静,只有药瓶偶尔磕在桌子上时轻微的响声。
“不是的先生。”过了好一会儿,宋时才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说道:”我想要的奖品是您。”
陈阑绍并不意外,他靠在沙发上,慢吞吞道:“是我?我怎么?”
他是要让宋时亲口把该说的那句话说明白,却不想宋时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先生,我希望您永远都好。”
陈阑绍坐在沙发上看他。
宋时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向自己的心上人表白那样,他并不太能言善辩,于是说得很慢,好像在苦恼究竟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全心全意的爱说得最动听。
但他最后也没能把情话说得很浪漫,他只是说:“先生,我希望您可以一直高高在上,不染尘埃,我会陪伴您,守护您,我是您手里的刀剑,也是您忠诚的爱慕者。陈阑绍,你是我的稀世珍宝,永远璀璨漂亮,我会一直爱你。”
陈阑绍看着宋时的眼睛。
他的小狗,笨拙,又认真的小狗。
他的宋时。
陈阑绍终于收起了他那游刃有余的笑容,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边上,他甚至打开抽屉摸出了一个打火机——陈阑绍甚少抽烟,只是偶尔提神才会抽一支。
但他并没有拿烟,只是拿着那个打火机在手中来回把玩。
他的这种沉默持续了大概十分钟,方才开口:“宋时,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对我的爱意从何而来,但我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多么温柔体贴的好情人。”
宋时想要说话,陈阑绍摆摆手示意他先继续听:“我并不是想深究什么到底是依恋还是习惯这种无聊的原因,我只是想说,宋时,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你应该也看得清楚,陈阑绍从不信这些,薄情寡性,自私自利,旁人或许图钱图权,可这些你都有,所以,也许最后你会落得个一无所有。”
说着,他又带上了一种并非自嘲只是有些打趣的笑意道:“说来我也并没什么悲惨痛苦的童年,父母和睦,家中独子,想来大概是我天性使然,才如此多疑淡薄。”
宋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摇了摇头对他说:“您是我的愿望。”
陈阑绍又一次笑起来:“好吧,我想你该去掉这个敬称。”他伸出手来揽住了身边人的肩膀,微微低下头靠近了宋时,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他低沉的声音和他的吻一样温柔:“那就送给我的lamb,心想事成。”
宋时被他拥抱住,熟悉的木质香味终于将他全部围绕,巨大的喜悦后,宋时埋在陈阑绍的怀里,后知后觉地落下泪来。
一场追逐了十年的比赛终于到达终点,从少年到青年,狼崽子从泥沼中厮杀着长大,而他的稀世珍宝落入怀中,成了他最好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