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章
陈阑绍昨夜睡得早，今早醒得也早了一些，他眯着眼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也就五六点钟的样子，便也不急着起身，打算再躺一会儿。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也真的酝酿出了一些困意，便半梦半醒地浅寐起来。
他没睡一会儿就听到他卧室的房门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这栋别墅里谁都知道陈先生一向注重睡眠质量且有些微的起床气，估计外头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人敢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
显然这位偷偷潜入他卧室的不速之客也很知道他的这个习惯，动作放得非常非常轻，如果不是陈阑绍根本没怎么睡着，大概是也发现不了的。
陈阑绍并不急着抓人，他枕边的暗格里就是木仓，他十岁开始学习射击，到今天，木仓对他来说可能比筷子还熟悉。陈先生的保镖聘请的是顶级雇佣兵团队，一般情况下并不用他本人亲自动手，见过陈先生亲自动手的，还活在这世上的并不多。
所以也就很少有人知道其实陈先生的枪法非常好，现在这个小贼也许会有这个“荣幸”亲自尝尝。
他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准备等那人下一步动静就把人搞定。
他的卧室是间套房，书桌和保险柜都在外间，按理来说如果是为了什么商业目的，应该是直奔那边去了，但那人却在屏风处犹豫了一下，径自往屋里来了。
陈阑绍看着屏风上映出的模糊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后慢慢放松了身体。
宋时？
他这个时候来他房间又是发什么疯？一宿看不到他都觉得不放心？
陈阑绍搞不懂年轻人的脑回路，但是并不妨碍他在宋时踏上屋里地毯上之前闭上眼睛，顺带调整好呼吸。
搞不懂就不搞，等这只兔子自己撞上树桩不是更简单吗？
于是宋时转过那副巨大的屏风后，就看到陈阑绍呼吸平稳地躺在床上，眉宇舒展，看起来好像仍然在做一个好梦。
明明先生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他，宋时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随即他又苦笑，他已经不要你了，你竟然还是连吵醒他都舍不得。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陈阑绍的卧室全部铺着他喜欢的长毛地毯，宋时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阑绍能感觉到宋时在他床边上停下来，小崽子的目光留连在他的面容和露在外头的脖颈上，他甚至能感受到宋时那种饱含着焦躁和愤怒的情绪，简直像是要扑过来咬断他的脖子。
宋时看了很久。
他看着先生线条凌厉的下颌线，他看着先生白皙温热的皮肤，也看着先生骨节分明的手。
就是这双手，十年前把他从他糟糕污浊的人生中拉了出来，也是这双手，如今要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出去。
宋时有些难过地想，先生，你让人准备这份文件的时候，有没有过那么一刻想过宋时会不会伤心呢？
陈阑绍感受到宋时的呼吸从急促到平静，很是不明所以，刚要睁开眼睛问问宋时到底要做什么，就感觉到宋时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哦不，他听到有很轻微的触地声，他单膝跪在了他身边。
然后他放在被子外头的手，被人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宋时把自己的手蹭进他的手中，形成了一个大致像是十指紧扣的姿势。
宋时微凉的脸颊贴了上来，然后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但很虔诚。
像是信徒颤抖着亲吻他的神明。
这是在他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吻上陈阑绍。
但是他甚至并不敢触碰陈阑绍的嘴唇，他怕先生醒了，用那种和看别人一样的疏离冷淡目光看着他，用那种残忍又温和的声音叫他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陈阑绍当然发现了宋时的不同寻常，但他等得烦了，不打算等宋时自己坦白了。
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睛，侧过头看宋时的时候，刚好看到青年微微低垂着头落下的那滴眼泪。
宋时哭了。
这个认识让陈阑绍都有些惊讶。
他认识宋时十年，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从没见过宋时哭。
在宋时还年少的时候，陈阑绍就发现了宋时的性格稳定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程度，于是他告诉宋时，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很不讲道理，他永远拥有哭或者笑的权利。
宋时当时微笑着答应了，但这么多年陈阑绍并没有见过他大哭或者大笑。
但这样冷静淡定的宋时，如今竟然跪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哭了。
陈阑绍简直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大疾病。
但不可否认，见到宋时的这个模样，即使薄情如陈阑绍也不免觉得有些触动。
于是他抬起被宋时握着的那只手，东西很温柔地擦去了那滴泪。
宋时这才发现他其实醒了，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任由陈阑绍半坐起来靠在床头，那双被他握住的手勾上他的下巴，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了他的脸。
宋时抬起头，看见陈先生绿宝石一般的眼眸映着晨光，显得柔和而漂亮，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些诱导：“这是怎么了？跟我说说，lamb？”
听起来很像主人用脚抬起小狗之类的宠物的下巴，然后漫不经心，又很温柔地诱哄：“是谁欺负了小狗？”
宋时当然知道这是陈阑绍一贯的态度，温柔，又冷漠。
可他还是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他有些难堪地把脸埋进陈先生的掌心，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这个动作竟然显得依赖又温顺。
他真的像一只宠物，尽力展现出自己的忠诚和乖巧，为了给自己赢得一个再留在主人身边的机会。
他这一夜想了很多，情绪最崩溃的时候真的很想把陈阑绍按在床上，问他是不是真的想他死。
但他真的走进了这间屋子，看到了陈阑绍，他还是非常没出息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就像现在，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宋时最终只是嘶哑着开口祈求他：“先生，能不能别赶我走？”
陈阑绍忽而想起那份被他忘掉的股份转让协议，也就明白了宋时如今的失态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那份文件他昨天就已经打算销毁了，但他确实没想到宋时知道了这事的时候竟然会如此难过。按他的设想，宋时会有一段时间的抗拒，但也只是不高兴，等他平复下来习惯了这种距离感，也就好了，到时候陈阑绍也许还会再让他回来。
就像当初他和郑多霖一样。
冷静，体面，点到为止。
这是他们这种人约定俗成的，非常有默契的规则。
但宋时的那滴眼泪滚烫地落在了他手背上，还是让他冷硬的心肠软化了几分。
陈阑绍平日里喜欢按照规矩办事，但并不意味着这是因为他就讨厌规矩之外的东西，相反，他反而更喜欢一些意料之中和离经叛道的事情，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惊喜”，只是平时懒得去做，才装出一副误导人的谦恭有礼的表象来。
就像他从前不打算让宋时靠近，并不是因为他的“养子”身份，而是单纯的没兴趣。如今他对宋时有了点兴趣，他也绝不会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陈阑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做那个绝对的掌控者，当然也包括宋时。
情浓情淡，要他说了算。
所以陈阑绍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床边的青年道：“宋时，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