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列国内乱

    在赵盾和士会的主持下，晋国实行了一条新策略，他们一改晋文公时代那种动不动就出兵的风格，而是逐利而行，换句话说，就是谁给钱就帮谁说话、做事。这条策略对于晋国休养生息、积聚国力当然是好的。

    但是诸侯们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晋国是霸主，霸主就应该主持天下正义，就应该像齐桓公和晋文公那样，带领诸侯做一些辅佐王室、抵御外族、帮助弱小诸侯的事情，而不是谁给钱就偏向谁。因此，赵盾和士会的策略使得晋国的霸主之威逐渐丧失。

    对于这种情况，赵盾和士会也很清楚，因此，当他们听说楚国那个能征惯战的老王楚穆王死了，新王（楚庄王）即位，楚国朝廷萎靡不振的时候，便决定搞一次会盟，重塑晋国的霸主形象。

    公元前613年八月，赵盾联合鲁、宋、卫、郑、曹、陈、许，加自己共八国诸侯，于宋国的新城会盟。晋国依然是盟主。会议没有解决什么问题，也没有提出什么新的主张。只不过是把齐桓公和晋文公的主张再高调的唱了一遍。从结果看，这次会议不像霸主的重生，更像是一个霸主的谢幕。

    由于赵盾、士会等人放弃了霸主应有的责任，致使天下出现了一个霸主形同虚设的局面。在此状态下，周王室管不了诸侯，霸主又不管诸侯，天下毫无约束。列国之内，乱臣贼子乘机而动，谋君篡位之事屡屡发生。

    从公元前614年到公元前609年的这四五年的时间里，中原主要的诸侯国内部都出现了篡权夺位的事情。其中尤以齐、鲁、宋等国为甚。有人向晋国求助，但是赵盾、士会等人大多是敷衍一下，几乎不出兵。晋国的态度在一定程度助长了天下乱臣贼子的气焰。

    先从齐国说起。

    赵盾组织新城大会的时候，齐昭公（公子潘）因病未能前来，新城大会还没开完，他就病死了。其子太子舍即位。太子舍刚上台两个多月，齐桓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商人，也就是公子潘的兄弟、太子舍的叔父，便派人把他刺杀了。公子商人自己做了国君，就是齐懿公。

    公子商人之所以干出了弑君的事情，其实跟齐桓公死的时候出现了五子争位的事件有关系。前面说到，齐桓公死的时候，他的五个儿子为了争夺君位在临淄城里大打出手，后来经过老臣高虎和国懿仲的调解，老大公子无亏做了国君。接下来，齐国的君位就在这几个儿子中依次传递起来。公子无亏死后，公子昭做了国君。公子昭死后，公子潘又做了国君。等到公子潘死的时候，公子商人就想：这回该轮到我了不料，公子潘的儿子太子舍继了位，这让公子商人不胜愤怒，于是他便派出刺客，将刚刚即位不到三个月的太子舍刺杀了。

    公子商人为了登上君位，其实是下足了功夫的。他在几个哥哥做国君的时候，就经常把家产拿出来救济穷人，遇到各方好汉，他也会慷慨解囊，他因此得了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声。在临淄城里，乃至在朝中，他赢得了一批支持者。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善人，而是因为他有想法。

    公子商人杀了太子舍后，先是假意请哥哥公子元来做国君。公子元经历过前面那场血雨腥风的君位争夺，不想涉足公子商人的那滩浑水，他说：“你别连累我。叫我安安稳稳地做个老百姓，我就知足了。”公子元表了态，公子商人便放心的做了国君。

    齐国大臣中有人偷偷去找了晋国，希望霸主出面，管管这种谋君篡位的事情。赵盾为此约了宋、郑、卫、陈、曹、许七国诸侯，准备向齐国用兵。齐懿公（公子商人）听到消息后，赶紧派人给晋国送了大量礼物。赵盾收了礼，便打消了出兵的念头。公子商人的君位就这么坐稳了。

    公子商人一旦做稳了君位，压抑在心头的种种欲念也随之释放出来。

    他首先给自己翻了一桩旧案。那是多年前的事情。当时，他还是个普通公子。为了争夺一块土地，他和齐国大夫丙原发生了冲突。齐桓公叫管仲去做裁判。管仲认为公子商人理亏，就把土地判给了丙原家。如今管仲和丙原都已经死了，他只能拿土地来出气。公子商人派人将丙原家的那块地夺了回来。他还不解气，又派人把管仲家的地夺走了一半。

    事情到这儿，本该收场了。可公子商人还不过瘾。他想，当年丙原狗眼看人低，绝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公子商人能君临齐国。既然丙原冒犯了国君，那就必须惩罚。可是丙原已死，怎么办呢？公子商人很有想象力。他派人把丙原的尸体挖出来，砍掉一条腿。如此一来，丙原终究没能逃脱惩罚。

    丙原的儿子丙戎在朝中做大夫。有一天，齐懿公问他：“你父亲的罪该不该惩办？”

    丙戎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忙支支吾吾的说：“该，该办。”

    齐懿公感觉很爽，又飘飘然的问：“我砍去他一条腿，你恨不恨我？”

    丙戎说：“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受到惩罚，这是他的造化。他已经化为尘土了，主公砍去的是他的枯骨，我怎么能怨恨主公呢？”

    丙戎从此倍加小心。齐懿公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丙戎确实心服口服，没有异心。而丙戎每次见到齐懿公的时候也变得更加的殷勤和顺从。齐懿公很享受这种感觉，他认为，忠臣就该是丙戎这个样子。

    丙戎以他的超乎寻常的忍耐和毫无廉耻的奉承最终获得了齐懿公的信任。齐懿公不但喜欢丙戎，而且把他视为心腹，经带在身边。

    这件事过后，齐懿公又看上了大臣阎职的夫人。有一天，他把阎职叫来，聊起了这个事情。

    齐懿公说：“外间传说你的夫人美若天仙，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阎职尴尬的笑了笑说：“主公这里美女如云，臣下那个糟妻哪里值得一提。说出来都是献丑。”

    齐懿公笑道：“既有传闻，我倒是想看一眼。”

    阎职说：“哎，丑陋之妻，怎敢献丑于主公。”

    齐懿公瞪眼说：“什么糟妻，什么献丑的，我就说想看一眼，这都不行？”

    阎职赶紧赔着笑脸说：“主公要看，哪有不行的。臣这就回去将她送来。”

    阎职的夫人一来，齐懿公便眼前一亮，果然是个美女。他借口说是要请阎职的夫人与后宫娘娘们相见，将阎职打发走。当晚，齐懿公便将阎职夫人留在了宫中。睡了一夜，齐懿公感觉真不错，于是决定将她收了。齐懿公对阎职说：“你夫人想留在宫中，我答应了。你另娶一个吧。费用我给你出。”

    阎职敢怒不敢言，他也像丙戎一样，摇尾乞怜，变成了齐懿公的心腹。

    齐懿公还搞了个避暑的地方，叫做申池。这地方四面环山，风景秀丽。池中水流清澈，可以游泳。池边竹树环合，十分幽静。一到暑热时节，齐懿公便带着丙戎和阎职等心腹，到这里避暑。

    公元前609年夏天，齐懿公又来避暑了。他带来了大群美女，当然还有丙戎和阎职。

    有一晚，天气暴热。他喝多了酒，在池中嬉戏一番后，便赤条条的躺在池边的竹塌上纳凉，不一会儿，鼾声大作。两个宫女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摇着扇子，为他驱赶蚊虫。

    阎职和丙戎闲来无事，跑到池中去泡冷水。两人各有心事，却都不敢说出来。无聊中，丙戎将水撩到阎职的脑袋上。阎职便骂了丙戎几句。

    丙戎说：“人家抢了你夫人你都不发火，我跟你戏耍一下，你却发这么大的火。”

    阎职讥讽说：“人家砍了你爹的腿，你都没说什么。我老婆的事情值得一提吗？”

    这么一说，两人的心事就点透了。他们商量了一阵，起身穿了衣服，带上刀剑，向竹林里走去。此时齐懿公睡的正香。阎职小声对宫女们说：“你们退下吧。主公一会儿起来要冲热水，你们赶紧去烧点热水。这里由我们伺候。”

    宫女们一走开，阎职向丙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动手，一个捂住齐懿公的口鼻，一个把剑架在齐懿公脖子上，横着一割，齐懿公的脑袋就掉了下来。他们将尸体拖到竹林深处，掩盖起来。又将齐懿公的脑袋扔进水里，让流水冲走。然后连夜奔回了临淄。

    阎、丙二人进了城，先找地方大吃一顿，然后不紧不慢的回到家中，收拾了细软，带上家人，赶着马车，不慌不忙的出了临淄城的南门。

    丙戎的家人催他快跑。丙戎说：“像他这样的暴君、昏君、大混蛋，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杀了他，大家都高兴。怕什么？没人来找我的麻烦。”

    果然，阎职和丙戎走了两天，根本没有人来追杀他们。两人不慌不忙的去投了楚国。

    齐国大臣们都对公子商人刺杀国君，篡夺君位，以及横行霸道的对待大臣的行为深恶痛绝。他一死，大家拍手称快。经过商量，大臣们请出了公子元，将他立为国君，就是齐惠公。

    这件事情的风波刚刚平息不久，宋国又出事了。

    宋国有个叫做公子鲍的，他所做的事情几乎就是齐国公子商人的翻版。公子鲍见齐国的公子商人刺杀了太子舍，只要送了些礼物给晋国，就能坐稳国君的位置，于是他也这么干了一下。

    公子鲍是宋昭公的同父异母兄弟。他从小到大，很受他的祖母宋襄公夫人的宠爱。这使他养成了骄纵的性格。公子鲍也很会来事，因而宋国大臣多大喜欢他。平日里，公子鲍也像公子商人那样，也经常把家产拿出来，周济需要帮助的人，因而在民间，有许多赞扬他的传闻。

    公元前611年，宋国遭遇荒年。公子鲍开仓放粮，自己的粮食发放完了，宋襄公夫人就把她府库里的粮食和财物送给公子鲍，叫公子鲍去发给灾民。于是，宋国上下都说公子鲍是个好心人，民间甚至有呼声：“要是公子鲍做了我们的国君，那么天下的百姓就有福了。”

    正当公子鲍名声鹊起的时候，他的党羽中有些大臣急不可耐了，这些人刺杀了宋昭公，将公子鲍扶上了君位，就是宋文公。

    宋昭公的两个心腹跑到晋国来求助，赵盾想，齐国我不敢管，宋国倒是可以管一管的。于是他派旬林父为大将，约了郑、卫、陈三国诸侯，一起去平乱。

    四国兵马到了宋国边境，刚刚扎好营寨，宋文公的使臣宋华元便来了。

    宋华元首先向旬林父送了几车黄金、玉帛等礼物，说是犒劳霸主和诸侯们。然后又将公子鲍的为人，包括宋国军民对公子鲍的评价说了一遍。最后他补充说：“宋国上上下下全都希望公子鲍做国君。这是民意。我们恳请霸主让公子鲍能够坐稳君位。在下宋元华，在此替宋国，替宋公百姓谢谢霸主。”

    旬林父收了礼物，将其中的一些分给郑、卫、陈三国诸侯，准备撤兵。卫、陈两个诸侯没有意见，但郑穆公兰反对。他说：“我们大老远的跑来，为的是讨伐乱臣贼子。将军收了点礼物，就打算和宋国讲和。那还有什么正义好谈？”

    旬林父说：“宋国的情况和齐国的情况差不多。咱们宽大了齐国，对宋国也不能太苛刻了。话又说回来，宋国人都拥护公子鲍，愿意立他做国君。咱们随了民意就对了。何必那么死板？”

    卫、陈两个诸侯不想打仗，他们都从旁劝说。郑穆公兰也就不说话了。于是旬林父跟宋华元订立了盟约，认可了公子鲍的国君地位。

    消息传到鲁国大夫东门遂的耳朵里，他的心情不能平静了。

    东门遂是鲁庄公的儿子，又叫做公子遂，或者叫仲遂。因为这个身份，他也想学着齐国和宋国的样子干一次谋君篡位的事情。他料定，事成之后只要送钱给晋国，肯定不会有问题。

    公元前609年，鲁文公死了。公子恶即位。齐国的新君齐惠公听到这个消息，便赶在鲁文公出殡的时候，派了使臣来吊唁。

    东门遂对鲁国大臣叔孙得臣说：“齐国来吊唁，这说明他们愿意和我们交好。咱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攀上齐国这棵大树，将来就有靠山了。等他们吊唁完了，咱们就去回个礼。顺便祝贺一下公子元荣登君位。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叔孙得臣觉得有道理，于是鲁文公的丧事一办完，他们俩便去了齐国。

    齐惠公与公子商人完全不同，他没有公子商人的那种霸道和嚣张，他很谦逊、很客气。会见当晚，齐惠公设宴，盛情款待了东门遂和叔孙得臣。

    酒至半酣，宾客双方气氛融洽，说话也随便起来。齐惠公问：“你们的新君为什么叫‘恶’。这天下的好字眼多的是，为何偏偏挑了这么一个字？”

    东门遂说：“我们的先君向来不喜欢他，所以故意给他取了这么个坏名字。”

    齐惠公半开玩笑的问：“那么，你们的先君喜欢谁呢？”

    东门遂说：“其实先君喜欢的是公子接。说起公子接嘛，他不光品行好，有本事，还能尊敬大臣。不光是我们先君喜欢他，就是敝国上下也都喜欢他。老实说，我们都希望他来做国君。”

    齐惠公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立他？”

    叔孙得臣说：“虽说公子接是长子，可他毕竟只是庶出，而公子恶才是嫡出的。”

    齐惠公说：“其实废嫡立庶，这样的事情过去也有过。照我看，不管庶出、嫡出，最关键的是人好，只要人好就行。”

    叔孙得臣赶紧说：“我们先君死的时候，非要按老规矩办。所以立了公子恶。这不就把公子接给埋没了嘛。不怕您见笑，就算到了今天，敝国上下还有人在埋怨先君呢。都说他不该立公子恶。”

    东门遂抢过话来说：“齐侯在上，外臣东门遂有个请求。”

    齐惠公笑道：“你说，不用客气。”

    东门遂说：“贵国要是能帮我们立个贤明君主，我们愿意侍奉贵国，年年进贡。”

    齐惠公正喝到兴头上，一听这话，满口答应。东门遂和叔孙得臣连忙道谢，然后频频敬酒，猛夸公子接的好处。齐惠公被两人哄得开心，趁着酒兴就和他们订了盟约，不但这样，他还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公子接。

    东门遂和叔孙得臣有了齐国撑腰，胆子就大了。他们从齐国回来的时候，一路密谋，到了鲁国便开始行动了。公子恶是个孩子，很好对付。因此，他们顺利的杀了公子恶和他的弟弟公子视，立公子接为国君，就是鲁宣公。

    鲁宣公即位后，把济西之田送给了齐国，以报答齐惠公的大恩。

    鲁国大臣中有人责问东门遂：“你们这么干，难道不怕晋国来惩罚吗？”

    东门遂说：“齐国和宋国都出了同样的事情，送点钱给晋国就了事。咱们不过是死了两个小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