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四爷不熬夜（22）
“霑哥儿,你在看什么？”
一个头发蓬松的小姑娘抓着对面男孩的手，男孩听见她说话，收回看向外面的实现。男孩拍了拍妹妹曹昙儿的手,当作是安慰。其实他的心里也很害怕,家里被抄了,伯父的官职被削,他们一家人都被送入京城,府里原本伺候主子们的丫鬟和婆子哭成一团。
曹家人得以在京城居住,勉强算是半个自由身。而曹家的家仆要被变卖出去，一群人没有不担忧的。
八岁的曹霑脑海里乱糟糟的，家中大变，一时间生活的落差让他无法适应。一个月前他和姐姐妹妹们在园子里过着安逸的日子，闲来便是作画玩耍,十分快乐。天有不测风云，朝廷派酷吏抄家,当家的曹頫最先被擒拿。曹氏家人乱作一团，不论男女，一一被朝廷的人拘捕起来。
“皇上是个仁慈的。”来抄家的官吏笑着说，“你们家犯下大事，本该阖族发配充军。皇上特意在京城给你们留了屋舍房子，又有良田百亩，寻常人哪里能得这样的待遇！”
那会儿曹霑正跟在祖母李氏身旁,李氏被这番话气得昏迷过去，曹霑的小身板好不容易把祖母支起来。曹家女眷又是打水擦脸,又是掐人中的，好不容易把老夫人李氏救回过来。醒来之后，李氏抹着眼泪说：“李家被抄的时候,我便想到有今日。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叫曹家一下子家破人亡。”
老夫人出自姓李，出自李家，便是正月里被抄的苏州李家。
当年先帝爷在世的时候，江南李家、曹家、孙家亲如一家，祖辈都是连着姻亲的。好比曹霑的曾祖母姓孙，那位老妇人曾是先帝爷的乳母，后来孙家的男人任杭州织造，家族权力不可谓不大。而等到曹霑祖父的那一代人，当家夫人出自李家，是曾任苏州织造的李煦的亲妹妹。
如今李家、曹家被抄，孙家的当家人孙文成已经吓破胆子。这位官爷日日写折子给皇上请安，皇上在折子上写下“知道了”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话儿。
先帝爷下江南的时候，未曾在孙家住宿，只爱住在李家和曹家。相对应的，李曹两家因为“自费”招待先帝爷起居，欠下一大笔欠款。而孙家没欠许多钱，当今皇上自然没打算收拾孙家。
所以一时间的福祸怎么算得了准呢？
江南李家、曹家相继覆灭，孙家得以保存。曹家人去到京城以后，八爷亲自送来数千两银子，又给他们买回来原来的几个家仆，曹家人没有不对他感恩戴德的。
老夫人李氏让八岁的曹霑给八爷磕头，八爷瞧着曹家这个小子眉眼生得不错，好像是个机灵的人物。
他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可有读过什么书？”
男孩抬起头说：“我叫曹霑，今年八岁了，我不爱读四书五经，也不爱写八股文……”
八爷脸色一变。
世间竟然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
八爷的愤怒来自于几点，首先，曹氏出身包衣，曹霑对着主子爷应该自称“奴才”。其次，当年曹寅身为先帝爷的伴读，想必他的学问是好的。曹霑是曹寅的孙子，怎么可以说自己不爱读经义，不爱写八股文呢？
曹家老夫人大惊失色，她这个孙儿自幼受尽宠爱，不会看人眼色，说出口的话儿真是拉都拉不住。八爷的养气功夫显然不错，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常态，道：“呵呵，真是童言无忌。”
八岁了，还是小孩子啊？
搁在寻常人家，八岁的男孩能算半个劳动力了。
八爷“不计前嫌”，他给曹霑赐了一串佛珠手串，再次叫曹家人敬畏且臣服。他离去之后，老夫人腆着厚脸皮，想要把家里的孙子和孙女送到曾经的平郡王府寄养。
皇上赐给他们的房子并不坏，但也不是十分好。起码附近的人家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泼妇骂街的、小偷小摸的、谁家汉子打老婆的、婆娘拿着棒槌追打她家男人的，什么生活百态皆有……烟火气息如此浓厚，曾经享受过富贵的曹家人对于这种社区状态格格不入。
曹霑不止一次露出难受的表情，他的姐妹们同样觉得很为难。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粗野的一幕？他们连出门都不敢呢。
老夫人李氏跟儿媳妇商量：“家里的哥儿姐儿都是娇养长大的，怎么能过这些市井生活呢？不如把几个年幼的孩子送到福晋身边，恳请她照拂一番。”
儿媳妇自然是答应的。
老夫人李氏的亲女儿、曹家的姑娘早年嫁给平郡王为妻，先帝特意让这个曹家姑娘抬旗，称呼平郡王福晋为曹佳氏更加恰当。老夫人初来京城，不知道女婿因为曹家转移财产的缘故，已经被削除爵位。
曹霑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姐妹们一起被送到曾经的平郡王府。
皇上仁慈，他削了纳尔苏的爵位，却没有收回他家的府邸。纳尔苏已经外出打仗，家里内外由福晋曹氏做主。曹氏想起落难的娘家人，心中无比痛苦，她算是混得比较好的，若是她不拉扯一把，曹家的日子真的是没发过了。
福晋曹氏看见来投奔她的侄子侄女，笑中带苦：“霑哥儿，你们快过来。姑母离开江宁数年，没想到你们都这样大了。”
曹霑的姐姐曹媛儿露出来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唤一声“姑母吉祥”。曹霑身为男孩子，他提着行囊，里面装着他和姐妹们仅存的几件好衣裳。
曹氏安排自己的儿子们和侄子侄女互相见礼，长子福彭见到美貌动人的曹媛儿，一时间有些看得呆了。曹氏一个眼神过去，“咳”了两声，有些不悦地打断福彭的目光。她似乎有些得意地说：“我家本来有一个格格的，也就是霑哥儿你们的表妹。格格被皇上收为养女，有幸被选为大清的公主。公主平日里不得出宫，所以今日我们并不得见。”
曹霑呆呆地站着那里，曹媛儿连忙说：“贺喜姑母，家里出了一位公主！”
曹媛儿对于表哥福彭没有太多的花花心思，她看出来姑母不喜欢自己与表哥有纠缠。她私下跟福晋曹氏透露一二：“……祖母原先盼我像姑母这样，去参加选秀的。可是如今我们家这样的境况，侄女肯定不能参加大选，只盼有机会参加小选，便是在御前当宫女也好。”
她今年十四岁，出落得花容月貌。她想着自己六岁的妹妹曹昙儿，又道：“姑母，皇上既然收养表妹做公主，肯定是要给公主招收伴读的。不如让我家妹妹去选伴读，昙儿在家里已经开蒙，能写得百十个大字，会帮着我算账。”
福晋曹氏讷讷道：“公主伴读一事，全由皇上做主，我这边使不出多少力气。”
“只要姑母有心就好。”曹媛儿叹了一口气，“我只想着多一个人，便多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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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靖知道老八踩着他来扬名，他关起门来跟张嫣嘀咕：“这会儿还没到冬天呢，老八便赶着要过去送温暖！他惯会这些小恩小惠，想叫人肝脑涂地来报效他。”
张嫣眨了眨眼睛：“他会施舍小恩小惠，舅舅施舍大恩大惠不就得了？”
万岁爷灵机一动，他命曹家曹頫去供电局当基层公务员，好歹算是一个“吏”，让曹家人看到生活的希望。曹頫不是管经济的人才，至于文书之类的杂货，他应该能干好。
“若是曹頫连这个都干不好，他去乡下种红薯算了。”萧靖说，“嘿嘿，种红薯也是要技术的，搞不好种出来的红薯跟拇指一样细。”
万岁爷再下了一道恩旨：让曹家十岁以下的嫡系男丁到国子监上学。
都说下一代是家族的希望，皇上此举让曹家人感激涕零，再也没有人骂皇上薄恩寡义。除了不爱上学的曹霑有点不适应以外，曹家女眷们都挺高兴的。她们盼着族中子弟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将来好混成官身，振兴曹家辉煌。
萧靖命宗人府修改玉碟，将茉雅奇记在宝贵人的名下。张嫣因为抚养公主，得以升职加薪成为贵人。皇上念着茉雅奇成为公主之后不好随意出宫，便允许她回去曾经的平郡王府一趟，算是见亲人最后一面。
公主省亲的那一日，福晋曹氏收到消息，她早在五更天命令仆人打开正门，她带着家人恭候在一旁。
曹氏的儿子福彭、福秀、福靖和福端看见妹妹打扮得通身气派，跟当日在家时候的小格格完全不一样。茉雅奇穿着大红蟒缎衣裳，心窝处的龙纹栩栩如生，几乎要从料子上飞跃出来。她的眉眼依旧天真烂漫，可见养父养母待她极好。
跟在后头拜见公主的曹媛儿一眼能看出来，公主身上的衣裳用的是江宁织造贡上去的蟒缎。寻常她在家的时候，家里也有蟒缎，供老太太做成被褥、靠背和枕头。曹家虽然生活豪奢，但只敢躲在屋子里偷偷用蟒缎，从来不敢叫人穿在身上。
公主身上流着曹家的血脉，她却能光明正大地穿着蟒缎。
曹媛儿看着公主表妹的衣着打扮，心中的羡慕更深了。等到公主进府说话的时候，福晋曹氏让侄子侄女过去陪公主说话，道：“公主，这是曹家表姐和表妹，你今日见过的。那位是你曹家表兄，单名一个霑字。”
茉雅奇瞧着这些“表哥表姐”，她是一个挺有礼貌的孩子，却没有立刻喊人。
公主身边的嬷嬷当即厉声道：“公主如今是皇上的格格，是皇上和宝主子的女儿！获罪包衣如何能当公主的表亲兄妹？只会平白连累公主的身份！即使福晋曾为公主生母，您也该知道自己的分寸！”
严厉的嬷嬷一下子把曹霑吓到了。
他瞧着公主表妹生得秀丽可人，没想到身边的奴才却如此嚣张跋。他看着公主跟福彭他们“哥哥长”“哥哥短”地说话，举止十分亲昵。这个表妹成为皇上的养女，又有许多血亲兄长，日后不愁没有人给她撑腰。
作者有话要说：不单是皇子皇孙穿蟒缎，公主穿蟒缎衣裳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查资料关于清朝的后宫份例，太后、皇后、皇贵妃的份例里面也有蟒缎，可见身份高贵的女子是可以穿蟒缎的。皇太后、皇后的年例皆有蟒缎两匹、妆缎两匹。皇贵妃、贵妃的年例有蟒缎一匹、妆缎一匹。根据清朝后宫份例，咱们就是说蟒缎和妆缎是那么稀罕的皇家特供好东西，像是贵妃那么尊贵的女子，每年只能得到一匹蟒缎和一匹妆缎。
《红楼梦》第二八回：“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各色上用纱一百匹，金项圈四个。”《红楼梦》第五六回：“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在红楼的二十八回，王熙凤一下子得了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妆缎。还有一处情节，江南甄家的女眷进宫朝贺，遣人来贾府里请安。拜见的礼单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等等。妆、蟒缎匹被贾府用来做居室装饰。如王夫人的起居处，“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席,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所谓“金钱蟒”,皆指蟒缎。而大红蟒缎正是清朝曹家负责的江宁织造生产的贡品。
如果艺术来源于生活，如果掌管江南织造的几家生活如此豪奢，皇帝看曹家不顺眼，曹家被抄家真的不冤。光靠份例过日子，皇帝心爱的年贵妃打工打到病死的那一天，恐怕也攒不下王熙凤收一次礼那么多的蟒缎和妆缎。年贵妃估计也不能像王夫人那样，拿那么多缎蟒来做枕头褥子靠背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