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高湛不荒唐（23）
高孝瓘握着九叔给的钱和糖, 他人小机灵，留意到高孝琬不知道跑哪儿去撒野，才从侧门跑进去王府。他飞快地跑回去自家的小院子, 头冷冷清清的，连洒扫的婆子都不愿意来。
因为文襄皇后讨厌他和娘亲, 所以连带嫡出的河间王高孝琬也讨厌他们母子二人。
但高孝瓘不在意, 反正他也不稀罕旁人的爱意。
他只要照顾好娘亲就行了。
小孩轻轻地推开门，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坐在窗边。因为这的光线好，云氏平日都会在这给儿子做点针线鞋袜, 她的脸色十苍白，但眉眼美得惊人，就像是天宫的月神一样。
清冷。
她捻着针线, 手的动作丝毫不慢。现在多做点，让孩子长大还能穿得上。
屋子隐隐有一阵血腥味，她不知道自己能熬到几时。
小孩吧嗒吧嗒地讲着, 小脸上有些高兴：“娘, 我回来了，今日我遇到了九叔, 就是长广王……九叔的人真好, 他请我吃糖, 还给我金子。”
“真好啊。”云氏哄着儿子试穿新衣服，“阿瓘跟九叔道谢了没有？”
小孩点点头：“道谢了, 九叔还说不用谢。娘，这衣裳好大啊, 我都穿不起来，拖到地上了。”
云氏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道：“不大不大, 这样正好。”
她盘算着，等儿子能穿得合身的时候，大概他就会是十二三岁了。她估计活不了那么久，只能留一些衣物给儿子，让他记住自己也是被爱过的人。
没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长大后也不知道怎样去爱人。
那样太可怜了。
高澄已经死了，他的庶子高孝瓘什么也没有。但小孩并不害怕，因为他有娘亲，娘亲对他很好。
“娘亲，你说我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你父亲啊……我不喜欢他，阿瓘别学他。”
小孩的眼神有些不解，好多人都说他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对父亲的印象不多，但不妨碍他对强者的崇拜。
文襄皇帝应当是世间少有的强者！
可是为什么娘亲从
来都不愿意谈及父亲，小孩敏感地感受到，娘亲甚至十讨厌父亲。云氏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解释，她能对儿子好，但她对高澄恨之入骨。
她不爱他。
她曾经有一段美满的姻缘，嫁给了一个好人。她曾经幻想过，自己要给夫婿生儿育女，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但这一切都被高澄毁了！
那一年，年轻英俊的王爷在街上打马而过，一眼就中了路过的窈窕美人。不是所有一见钟情都会换来童话的结局，美人有夫，那又怎样？
杀了便是。
云氏亲眼看见自己的夫君被高澄针对、下狱、死亡……她被抢进来王府，日日被关在后院，连寻死都不能。高澄贪图她的容貌，她的态度越是冰冷，他就来得越勤快。
丝绸、珠宝、金银通通被送过来，只为讨得她的欢心。云氏把高澄送的东西全都丢出去，她厌恶这，这不是她的家。
她想要回家。
不是谁都会屈服于强迫自己的霸道王爷，即使他有权有势，英武不凡。
以前高澄没死的时候，云氏就痛恨他，每逢他来，云氏都又打骂，赶他出去。刚开始的时候，高澄还觉得这是情趣，日日留宿，连王妃元氏都不如云氏得宠。
但云氏依旧是冷冷的。
她从不拿正眼看人，连承宠都令她感到屈辱。第一次，她扭过头去，高澄便拿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转过头来。他命人在屋子装了一人高的铜镜，正对着楠竹做的胡床。
他的汗水打湿了她的发丝，沉溺之际，他想要了解这个女人更多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
“那你的姓氏呢？”
“没有姓氏。”
云氏什么都不肯说，她不愿意成为他的人，连进入王府的宗谱都不愿意。府不知如何称呼她，众人都只说是“清兰园的那位”。
清兰园不是王府最好的院子，但却是十精致的一处。院子不仅住了云氏，还住了容貌艳丽的李昌仪。云氏的态度终于惹怒了高澄，他跑去隔壁的李昌仪那里，故意冷落这个女人
。
旁人以为李昌仪把王爷截走，肯定会受到云氏怨恨。但云氏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朝着对面淡淡地说：“多谢。”
“嗯。”
李昌仪微微颔首，以作示意。
她们心照不宣，因为同病相怜，也嫁过人，倒是生出两奇异的友谊。
每次和高澄接触的时候，云氏都感到恶心。
李昌仪愿意侍奉高澄，她乐得轻松。一个放得下，一个放不下，但她们都并没有瞧不起对方，反而默默扶持着。
时间一长，高澄厌倦了她，云氏在后院彻底失宠。好多人觉得她落魄，都来踩她一脚，只有院的李昌仪敬佩她，觉得云氏是一个有骨气的女子。
她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云氏敢。
云氏前后脚跟王妃有孕，突然复宠，瞬间变得扎眼起来。她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我，我这是怀孕了？”
“夫人，您已经怀孕了三个月。”
云氏恍恍惚惚地看着大夫离开，隔壁的李昌仪探头往这，不出数日，消息传遍了整座王府。云氏突然回忆起自己曾经的丈夫，那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温柔体贴，对她很好，她想给他生几个孩子。
但高澄把她抢走了，还让她怀孕。
她厌恶仇人，连带为他生育都不愿。有一次李昌仪捧来了“安胎药”，说是王妃赐予的好药。
李昌仪欲言止的眼色，云氏看懂了，有人不想要让这个孩子留下来。
只要她喝下这碗药，肚子的孩子肯定活不下来了。
云氏犹豫了好久，屡次把药递到嘴边，却喝不下去。她感受到小腹的胎动，应当是孩子在她的身体翻了个身。她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壮有力。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怎么亲手杀了他(她)呢？
她……下不了手。
在梦，她看到了一个男孩跑过来，喊她娘亲，要她抱他。然后一恍惚，她看到战场上有一位将军，脸上带着鬼神的面具，虽然看不清他人的相貌，但云氏感觉这位将军就是她的孩子，他的手
握着刀，浑身都沾着血，似乎是撑不住了。
“这是我的孩子吗？”
“他会是顶天立地的人啊。”
午间小憩后，那碗药被云氏倒到了花盆，往头撒了一把猫屎，掩盖住浓郁的药味。她穿着宽大的衣裳，努力缩小在后院的存在感。多亏李昌仪帮她，每次王妃元氏问起，李昌仪都说园子的那位已经把药喝完了。
“可是你亲眼所见？”
“是。”
“那就下去吧。”
云氏不笨，每次李昌仪被王妃召唤，回来必定会得到赏赐的新衣裳或者新首饰。李昌仪耀武扬威地过来炫耀，似无脑，实则提醒她，王妃跟她做了交易。
至于是什么交易，能给那么多的好东西？
恐怕是人命交易了。
云氏“哎呀”一声，只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头的丫鬟婆子们进来，到地上有一大滩血，主子已经跌倒在地上。云氏说腹痛难忍，来过两次红，她问人要了月事带，经常垂泪，说孩子要保不住了。
“我的孩儿啊——”
“是谁害了我的孩儿——”
云氏哭得伤心，居然把高澄引过去，好生安慰了好久。王妃的身子已经重，听闻清兰园的那位不好，人家把喊了王爷过去。
元氏顿了顿，没有说什么。
这是她的第二胎，她相当重，渴望一举得男。因为她头一胎生下一个女儿，已经让她十失望。
女儿有什么用呢？
王妃想要生儿子。
高澄有庶长子，已经叫人十丧气，元氏不敢对长成的庶子动手，但侍妾腹中的胎儿还不算人命。
她不想让庶子出生。
王妃生产在前，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当天晚上，云氏才派人过来汇报，说她生下一个男孩。
“可恶！”
元氏恨极了，她竟然被云氏瞒过去。那个小贱人装得一脸清高，却把王爷哄得跟什么似的，那还得了？
在王妃的安排下，堂妹元玉仪“偶遇”高澄，彻底把王爷给迷住了。元玉仪虽然是宗室庶女，但曾经沦为孙家的家妓，上不得台面，只能充作高澄
的室，不能构成威胁。
等高澄一死，树倒猢狲散，元玉仪卷着钱财逃走了，府的日子十艰难。一个园子的李昌仪没有孩子，她有谋算，说要去侍奉娄氏。
临走之前，她过来问云氏，说要不要一块儿过去。
云氏摇了摇头，道：“我有阿瓘，人必定不会抚养。独留下孩子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她的儿子非嫡非长，娄氏肯定不会重这个孩子。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嫡子还在，长辈抚养庶子，过溺爱，这就是乱家之源。
娄氏精明，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云氏放不下儿子，王妃元氏被新帝高洋封为文襄皇后。文襄皇后在宫生活，嫡子高孝琬被封为河间王，在城中居住。
她的儿子高孝瓘像是隐形人一样，没有爵位，半家产都没有，只能依附嫡兄河间王生活。河间王脾气暴，对弟弟打骂，也是常有的事情。
云氏留意到儿子的衣裳破了，欺负他的人除了高孝琬，还有谁？
她默默地让儿子换下衣服，然后给他缝补好。她留意到儿子说过的九叔，仿佛想到什么，她把儿子给的一角金豆子缝在他的衣领上。
“娘，你不买药吃吗？九叔说给你买药的。”
“不买，留着给阿瓘用。等阿娘不在的时候，阿瓘就去找九叔吧。”
“好啊。”
小孩懵懵懂懂的，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有说不出来。云氏撑起身体，她的病是治不好的，没必要把钱浪费在她的身上。
仿佛讲故事一样，她给小孩讲着以后的事情。她难得笑起来，还有几释然：“阿瓘以后可以买一座山，山里有小溪的最好，有山有水，阿瓘可以骑着马在山打猎。然后娘亲就住在那里。你想娘亲了，就来山上我。”
她不算是王府的人，也没有入宗谱。
等她离开的时候，她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买山=山坟
兰陵王的生母不详，这里作者私设背景，纯属虚构。感谢在2020-09-04 22:18:55~2020-09-05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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