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来了?”
何卉跟景明打招呼。
景明点点头, 温和地笑道,“你们两个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曾立嘴角一抽搐, “我俩早上五点才睡醒,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一点也不困。倒是你, 早上六点换的班,现在就过来了, 你都不困吗?”
老实说,虽然大家都在昼夜颠倒、天天熬夜,但熬的像景明这么狠的, 他还是头一次见。
平均算一算, 每天睡眠时间不过四个小时。
已经持续两年了。
“我没事”, 景明摇摇头。
精神力的增长不仅缓解了他眼睛的状况,还令他精力比常人更旺盛。
顶着何卉、曾立担忧的目光,景明坐下来,“实验怎么样了?有没有出现异常数据?”
“准确来说全都是异常数据,基本没有正常的”,何卉郁闷道,“咱们每次花费大量时间点火,点火成功后,核聚变持续时间也不过一两秒”。
“这一两秒里产生的数据和之前的差别非常大,几乎每一次都是异常数据”。
“我知道”,景明赞同地点头, “每进行一次实验,对于第一壁都是一次损伤,损伤程度越来越严重。”
“因为实验中第一壁材料的状态等等都不相同, 所以每次实验所产生的等离子体的数据均不相同。”
景明看向何卉这团凌乱的线条,问她,“一般情况下,每进行两次实验第一壁就要换掉,所以按照更换一次第一壁为一组实验,我问的是组与组之间,有没有什么极其异常的数据?”
何卉想了想,“我好像没有……”
“等等!”
曾立忽然插话道,“我今天早上正好和何卉换过一次第一壁,新出来的数据还没传给你,如果你想看的话,要不我俩现在就传?”
景明点点头,“谢谢”。
曾立忙于传数据,景明打开自己的电脑,眼前的数据也全都是凌乱扭曲的线条,根本看不了。
他习惯了,也不难受,干脆等着曾立把数据传给他。
“行了”,曾立点点头,考虑到景明的眼睛,“需要我帮你打印出来了吗?”
“不用了,谢谢”,景明起身,自己把一摞厚实的数据打印了出来。
这些数据杂乱无章,间或夹杂着大量的图表,看得人眼睛疼。
景明也习惯了,不疾不徐,一点点摸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有的思绪都放在了机理研究上,总是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找到了,可脑袋里思绪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这个线头。
检测室里的台面很大,景明将今日的数据一张张摊开,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台面。
他细细的给每一张纸编号,紧接着他取了第九到十五号。
这些是等离子体密度的记录。
这一张纸上,记录了毫秒级的密度变化。从点火开始到聚变结束,一次聚变就要产生两千余个密度的数据。
每一日,他们要进行四到六次的聚变。
这意味着景明一天光是密度这一项数据,就要看一万多个。
这样的日子,景明过了两年。
“哎哎,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景明最近总在看等离子体密度啊?”
何卉给了曾立一肘,余光还在瞄一旁的景明。
“别想了”,曾立长叹一声,“咱们俩也得看数据了!”
“救命啊!这一天的数据堆起来比我人都高!”
何卉简直要哭了,“这么多数据,能看出个鬼来啊!”
“看不出来也得看,谁让我们俩就是干这事儿的呢。”
曾立无奈道,“我们总不能只指望景明吧!”
来这里的都是学神,自然都有自己的傲气,谁肯居于人下?!
“看吧看吧”,何卉深呼吸一口气,盯着电脑屏幕继续尝试拟合模型。
曾立也是,他不断地尝试,能不能推导出一个物理学方程,来描述聚变时的等离子体运行机理。
就像引力方程,可以描述宏观宇宙一样,或许也有一个方程可以描述微观世界里的等离子体。
三人相顾无言,各自默默工作。
景明双手摩挲在纸面上,他没有选择像何卉那样,尝试着与现有的方程、模型拟合,这条路,景明已经在脑海中试验过了。
现有的方程与模型根本无法包含如此庞大的数据量,更无法描绘这个复杂的聚变过程。
唯一可能的是像曾立那样,去推导一个方程出来。
但问题是,曾立要做的,是直接从数据反推方程。
景明轻轻地摇摇头,这样是不行的,连他都没办法从超过百万的数据里,直接推导出一个方程来。
所以,这中间得有转圜的一步。
从数据中整合出一个理论,或者这个复杂理论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就不需要推导方程。
但如果该理论不够,那么再考虑能不能从该理论中推导出一个合适的方程,相当于以简练精妙的数学语言来概括或者补充理论。
景明总觉得,这个理论的突破口,或许就在等离子体的密度上。
“我出去一下”,景明起身。
他从资料室内取出了归档好的大量等离子体密度的数据记录,来来回回跑了数趟,终于把它们搬去了一个空的实验室。
“景明?”
景明头一抬,空实验室的大门口出现了一团凌乱线条色块。
两年来,景明已经能够分辨这团线条色块是冯康乐了。
“冯总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冯康乐笑笑,“我听说、咳咳、你搬了很多资料走,我过来看、咳咳、看看你、咳咳”。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全是浑浊的咳嗽声。
“您的病还没好吗?”
景明微微蹙眉,“医生开的药不管用吗?”
“没事,换季、咳咳……感冒而已”,冯康乐走进来,看了看几乎堆满了半间空实验室的资料,问道,“你这是、咳咳、有想法了?”
“没,就是一点模糊的念头而已”,景明站起身,含含糊糊地说道。
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景明是不会开口说大话的。
“哦对了,总师,我最近想申请一下,能不能不去值班?”
他现在有了点想法,但继续在实验室里轮班的话,他就没时间探索这些数据了。
“行”,冯康乐点点头,“我们这儿搞科研、咳咳、挺自由的”。
冯康乐压着自己喉咙口的痒意,他脸色煞白煞白的。
“任何一个人,想要、咳咳、申请自己的时间都行的”。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奔着完成项目来的,没人想来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偷懒。
所以冯康乐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乘此机会摸鱼。
“好,谢谢冯总师”,景明道谢。
“没事”,冯康乐摇摇头,咳得弯下了腰,“那行,咳咳、你先忙,我先走了,最近第一壁小组那边、咳、卡住了,我得去看看”。
景明忧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冯总师——”
景明喊住了他。
“怎么了?”
冯康乐回身,笑道,“有什么事吗?”
“没”,景明犹豫了一下,“您……保重身体”。
“哈哈哈、咳咳”,冯康乐想笑,又忍不住嗓子眼里的痒劲儿,咳嗽了几声,“谢谢,我没事”。
景明低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这样的人,不在岗位上奋斗到死,是不会停下来休息的。
去世的老谭是,冯康乐是。
景明也是。
景明长舒一口气,缓了缓心神,继续低下头,研究手上的数据。
实验室的地面上全是景明摊开的记录。
他将近乎千万的数据先按照日期分类,然后一张一张地摸过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景明再也没有去值班,他三餐都靠面包、矿泉水,就连睡觉都在这间空实验室里。
几乎全身心的投入到等离子体的密度中。
他看完一批就换一批,这半个月里,景明只干了一件事——复习这些数据。
每一日看过的数据景明都可以记住,但为了确保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问题,景明才会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又看了一遍。
紧接着,景明随机取了一次实验的数据,将它输入了电脑中。
电脑上,很快就出现了一张图。
这张图,由密密麻麻的数据点构成,去掉那些离散在这条曲线之外的数据点,这看上去就是一张半椭圆图。
也就是密度先增大后减小,就像是先上坡后下坡一样,所以这图叫--等离子体密度爬坡图。
景明双手一点点摸过去。
这张图,他看过无数次了。
烂熟于心。
景明研究机理的目标是为了控制核聚变,让它能够长时间运行,从而供电。
至少也得稳定运行一天吧!
可托卡马克里的核聚变更像是□□爆炸,一瞬间,几秒钟就完成了,根本无法长期运行。
景明要做的,就是驯化它,让核聚变时产生的等离子体能够按照他们的想法来运行,所以才要研究透彻它的机理。
这张图看在景明的眼睛里,依然是扭曲的线条,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点,看得人晕头昏脑。
按理,他不应该再看这张图了,毕竟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可景明总觉得这张图怪怪的。
他顺手拿了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下了“等离子体密度”这六个字。
等离子体的密度代表着什么?
氘、氚两个元素的原子进入托卡马克装置,高温电离后,产生了离子、电子、还有未被电离的原子,这些东西混在一块儿就是等离子体。
等离子体内部在不断地发生原子核的聚变反应。
景明拿着笔,在“密度”两个字上圈了个圈。
所以简单理解,等离子体的密度就代表着一个密闭空间内,等离子体数量的多少。
密度越高,原子核之间发生碰撞的可能性越大,碰撞率越高,聚变地越多。
紧接着,他又在“密度”旁写下了“碰撞率”三个字。
密度?碰撞率?
他看着这张爬坡图,看了一会儿,取出了之前绘制出的每一次实验的密度爬坡图。
景明挑选了近期二十张纸,放在地面上,他不用摸都知道,这图上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图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先上坡,后下坡。
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
景明之前就被困在这点上,不得寸进。
今天又卡在这里。
他的笔无意识的在纸上划来划去,到底是为什么?什么原因导致了密度的下降?
是因为聚变到一定程度后,一个原子核周围已经没有别的原子核可以聚变了吗?
不对,景明摇摇头。
氘、氚的原子进入托卡马克发生聚变,本做不到这么高的利用率,不可能所有原子都聚变成功了,一定会有残留的。
景明在这个想法上打了一个大叉。
等等,等离子体被电离后,产生了大量的电子。
而电子是有自旋态的。
也就是说,等离子体内部也是维持着一种固有的旋转状态,然后跟周围的原子去聚变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种固定的旋转状态被改变了?
景明眼前一亮。
这个想法他之前从未触及过!
如果要改变等离子体固定的旋转状态,那么会不会是有一个力在促使它的状态改变?
如果有的话,这个力要从哪里来?
景明猛地站起来,宛如离弦的利箭,冲出了这个空实验室。
他知道这个力是从哪里来的了?!
景明冲进资料室,找到了之前录下来等离子体的磁流体动力学上的各项参数。
托卡马克装置,本身就是一个磁约束装置,设计的时候,就是在用磁力约束等离子体。
所以那么多的力中,最有可能的就是磁力。
这种力,不是他们用线圈施加的外部磁力,而是等离子体内部产生的力。
景明眼睛亮晶晶的,他哗哗哗地抽搐一沓又一沓的纸张,用手快速的摸过去。
对!对!
就是内部的磁力。
因为这些磁性的数据显示,磁通面发生了位移,而且是非轴对称的!
因为位移,直接导致了螺旋状的波纹,从而产生了输运通量,也就出现了这种内部的磁力。
可这种位移又是怎么来的呢?是因为磁场扭曲、震荡吗?
景明干脆把所有磁场的数据也搬去了空教室。
这下子,整间空教室都被填的满满当当,景明只有可怜的一个落脚之地而已。
然而景明非但不觉得自己可怜,他简直欢呼雀跃的沉浸在这些资料里。
脑海里琐碎的想法被一一整合起来,像是找到了这团凌乱毛线里的线头,景明只需要顺着这个线头,就可以把它理顺。
一个月后,景明心满意足地放下笔。
他站在一堆又一堆的资料里,如果从空实验室的门外看进来,根本看不见景明的身影,他简直渺小到要被淹没。
可景明一无所觉,他看着眼前散乱的、一堆一堆的草稿纸,痛痛快快地笑出了声。
恣意的,快活的,肆无忌惮的。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如此兴奋了!
攀登一个科学高峰,踏入人类未知的科学领地,解答出一个困扰他两年多的难题,其快乐,简直无与伦比!
景明脸颊潮红,一双眼睛灿若星河。
他的眼睛原本就生的好看,半恢复以后,即使看东西依然不方便,可他至少能够看见凌乱线条了,这样一来,他的眼睛越发聚光有神了。
星辉熠熠,润如秋水。
景明激动地收起自己的草稿纸,他没有将这个等离子体环向转动理论整理成论文,而是直接抱着这一沓草稿纸去找了冯康乐。
一出门,地下实验室恒温,又一直是灯火通明,景明根本感觉不到时间。
到了冯康乐的办公室,景明才发现,没人。
“咦,组长,你来了?”
关修远奇怪道,“你不是不值班了吗?怎么忽然来了?”
景明笑容满面,“现在是几点?”
他赶来实验室就是来问时间的。
关修远被笑得一阵晃神,禁不住脸一红。
他暗骂一声,都看了两年多了,怎么还不习惯?!
“凌晨两点”,马飞航说道,“组长,你是要重新来值班了吗?”
都已经凌晨两点了啊,怪不得冯总师不在,他今年四十多,快五十了,一般熬到一点左右就回去睡觉了。
“以后都不值班了”,景明坐下来,“不过今晚还是要值一下的,我得等冯总师醒过来,去找他聊聊”。
回去了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等呢!
“找冯总师啊?”
关修远没敢再去看景明,他点着鼠标,继续去看实验数据,边看边随口问道。
“你找他干嘛”
“哦”,景明也随口答道。
“我整理出了一套环向转动理论,打算拿给冯总师看看”。
景明话音刚落,关修远手一抖,把正在监控中的密度界面关掉了。
马飞航更惨,他本来在写东西,直接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黑痕,毁掉了他这张草稿纸。
“你、你说什么?”
马飞航呆愣愣,“你刚刚是不是说,你整理出了一套理论?”
“嗯对”,景明认真解释,“如果这套理论可行的话,我们就不用在这里每天轮班了”。
“你是说……你已经用这套理论,研究透了等离子体聚变时的机理,每一个变化”
“唔……可以这么说吧!”
景明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严谨一点,“但是我还没有跟别人讨论过,或许会有我自己不知道的漏洞”。
关修远条件反射地问,“什么漏洞?”
“哎呀,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马飞航一急,打断了关修远,“景明,你理出论文了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对呀!
现在看论文才是正事!
关修远回过神来,“是这叠草稿纸吗?”
“对”,景明把纸张放在桌子上,给这两人一点点讲起自己的环向转动理论。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凌晨六点,换班的人来了。
“怎么从这里讲起啊?景明,你能不能从头讲?!”
何卉一急,他们来换班,前半截根本没听见。
“别别别”,关修远连声说道,“景明,你继续讲!”
马飞航也附和,“对,你俩要听的话,之后冯总师会从头讲起的”。
面对着四人殷殷期待的目光,景明很抱歉。
“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冯总师估计已经上班了,我得去找他了。”
“啊啊——”
众人痛苦不堪。
最恨听东西听一半了!
“不是,景明我有好几个地方没听懂,你能不能等等再去找他?”
“反正你以后也要给我们解释的,今天就当提前解释了!”
“对对对,我们听完了,你再去找冯总师也来得及啊!”
景明无奈,“这里只有你们四个人,还有宁瑞、乔兴河他们五个呢!”
要讲总得一块儿讲啊!
何卉哀叹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景明还没来得及回答,关修远提议道,“不如我们把宁瑞他们几个喊上,一块儿去找冯总师,就当开小会了!”
“对呀,正好你给我们一块儿讲了”。
景明想了想,点点头,“那何卉,你去喊宁瑞她们,关修远你去喊乔兴河他们”。
男女宿舍不同。
“行行行!”
两人纷纷点头,从小跑八百米都没这么认真过,简直跑的飞快,眨眼之间就上了宿舍楼。
景明带着马飞航和曾立,先去找了冯康乐。
“你、你说什么?”
冯康乐表情有点空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大早来上班,居然就会得到一个这么好的消息!
他开怀大笑起来,“怪不得我今早听见喜鹊枝头叫呢!”
马飞航:“……”
这里可是沙漠!
你只能听见沙漠蜥蜴嘶嘶嘶。
“你赶紧说!”
冯康乐催促道,“别愣着啊!”
“冯总师,请等等”,景明解释道,“我们组的组员打算一块儿来听”。
冯康乐一愣,顿时百爪挠心,眼神总也忍不住往景明手上那叠纸上瞟。
可一块儿讲了,既能节省时间精力,又能集合众人的力量共通给理论找漏洞、挑刺。
“也行”,他无奈答应,又急得团团转。
“哎呀,曾立,你赶紧催催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曾立:“……”
这才半分钟呢!
“来了来了!”
一行七人急匆匆的跑过来。
曾立脸皮一阵抽搐。
唐红星头发乱七八糟,估计是刚起床。姜宇嘴角还沾着米粒,这是在吃早饭吧!
这俩还算好的,乔兴河还穿着睡衣,拖鞋都跑掉了一只。
众人以一副奇形怪状的样子,出现在了冯康乐的办公室里。
奈何这会儿没人有心思打理自己,全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景明。
“组长,你赶紧的啊!”
“快快,准备白纸!”
“这么多人,一张白纸哪里够看?我去弄白板来!”
众人忙乱着,替景明准备好东西。
景明轻轻地放下草稿纸,打开马克笔的盖子,开始在白板上讲解起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从早上六点半到中午十一点,四个小时的时间,景明才讲解完了自己的理论。
理论本身就相当复杂,再加上大量的实验数据图表佐证,能够只花四个小时讲完,还是景明加快了语速。
“别停啊!继续!”
“怎么停下来了?!
众人纷纷催促景明。
景明无奈,“你们都不饿吗?”
“哎呀,这会儿吃什么饭啊!”
“不饿,我早上刚吃饭。”
“不吃了不吃了,你赶紧讲啊!”
大家急得不行。
“可我饿了”,景明认真道,“我从昨天白天吃完饭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吃过饭”。
他现在头有点晕,生怕自己没体力讲下去了。
“我这儿有两个馒头,你要吗?”
姜宇从兜里掏出两个塑料包装的馒头。
这种是食堂特地拿塑封机包起来的,就是怕这帮人做起实验来过于专注,忘记来食堂吃饭,专门提供给他们的。
想吃了,撕开塑料就行,干净卫生不沾灰。
姜宇还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早上跑得急,顺手从食堂那儿拿了两个,就想着早饭吃了一半,估计一会儿要饿,能垫垫!”
结果听得太入迷,呼吸都提着,生怕漏听了一句,根本没时间吃。
“你吃吧!”
姜宇把馒头递给他。
“呃……”,姜宇看着馒头,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那馒头外包装上油腻腻的手指头印。
“对不住了,我早上吃的油条”。
跑的太急了,连手都没来得及洗。
“没关系”,景明认真说道,“这馒头肯定比我干净!”
他为了节省时间,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好了好了,继续吧!”
“快快快!”
景明一边咬着馒头,一边继续讲,还得接受众人犀利的提问。
从中午十一点,到下午四点,众人没出过冯总师的办公室门,有的甚至连厕所都不敢上。
本来就不怎么听得懂了,要是上个厕所,回来就彻底跟不上节奏了!
下午四点半,室内全都是白板,一块接一块。
景明捏着笔,疲惫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接近十个小时的讲解和答疑,按理,大家应该无比疲惫,有气无力才是。
然而事实上,过度的亢奋压制了疲劳。
努力了十几年的东西,今天终于获得了答案,那一点疲惫算得了什么?!
室内,激动、兴奋在不断地蔓延。
姜宇面对着景明,不可置信地问,“我们是不是真的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感性的何卉两眼通红,几乎要涌出眼泪。
十几年的艰辛困苦,一次次的陷入迷雾,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都要含泪往下走,那些汗水都在此刻获得了丰硕的回报。
“啊啊啊!”
“我们终于找到了!”
室内,大家兴奋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地嚎叫着,挥舞着双臂。景明被一群人围着,他们拥抱他,拽着他的胳膊激动到破音。
“谭老师应该很高兴的“,关修远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已经去世的谭组长是他的导师,他本硕博都在谭组长手下读的。
两人如师如父,感情深厚。
关修远说着说着,眼眶里涌上了泪珠。
他看着眼前这群欢呼雀跃,兴高采烈,甚至激动到癫狂的人,忍不住笑起来。
老师,您看到了?我们成功了!我们找到机理了!
“走走,我让食堂今天煮红烧肉吃!”
冯康乐大手一挥,笑道,“马兰煮红烧肉!”
“哦哦——”
“我、我还要吃鱼肉!”
“去去去!都吃都吃!”
大家欢快的奔向食堂。
“十几年前,这个项目刚刚立项,咳咳……国家还没那么富裕,再加上沙漠里、咳、物资运送不便,大家只好节衣缩食,咳、那会儿食堂烧一次红烧肉得隔上一个月!”
冯康乐一边笑,一边给景明夹了一块红烧肉。
他时不时闷咳两声,声音也浑浊,脸色也微微发白。
“咳、现在啊,大家想吃肉,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都行。可只有马兰煮红烧肉,咳咳、食堂一般是不会做的”。
景明咬一口油滋滋的红烧肉,听着冯康乐给他讲古。
“只有迎接、咳咳、新人、或者子项目获得了成功,发生好事了,食堂才会、咳、做一次马兰煮红烧肉,给大家庆祝庆祝”。
“这是我第三次在食堂吃这个”,景明感叹道。
第一次是他作为新人加入。
第二次是他铺设完所有的检测数据的仪器软件,也就是这一次,他给谢半珩写了那封信,
第三次,就是现在。
“是啊,所以、咳咳、希望我们之后能常常吃到红烧肉!”
多吃肉,多成功。
景明笑道,“借您吉言了!”
冯康乐举起紫菜蛋花汤的碗,豪爽大气。
“来!干杯!”
景明笑着,拿起汤碗,和他磕了一下。
“景明”,赵倩正好端着碗筷在他们身边坐下,“你们的机理找到了?”
全小组都高兴成这样,食堂还加做了红烧肉。
“对”,景明抬起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扭曲的视线。
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色彩了。
“恭喜你们!”
赵倩真心实意。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希望项目能成功。
“谢谢”,景明认真道谢,
“怎么了?”
还是冯康乐老道,直接开口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儿想找景明吗?”
一个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人,忽然来找景明,总归是有事情的吧!
“唔……也算是吧!”
赵倩犹豫片刻,“其实我是想问问您,我们这里能不能调一个搞数学的进来?”
景明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你想找数学家来算第一壁的材料?”
“对!”
赵倩点点头,“我们本来想找你的,但是你完成了机理,估计下一步要忙于设计新的托卡马克装置了,没有时间。”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调个新人进来?”
冯康乐皱着眉,“挺麻烦的。新人进来得政治审查,还得把祖宗三代都查清楚,估计要个半年吧!”
赵倩一急,“能不能加急?我们已经实验过很多次了,没有头绪……”
“你们的实验数据能给我看看吗?”
景明放下筷子,认真看向赵倩。
赵倩被他看得一愣,“你之后不忙于设计托卡马克吗?”
“忙的”,景明点点头,“但是我还是希望等你们找到合适材料后我们再来设计”。
“否则一旦我们的设计稿定下来,却发现你们的材料性能不兼容,就很麻烦!”
“这样吧!”
冯康乐忍不住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景明,你先把你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暂时、咳、去帮帮赵倩他们”。
他脸色越发白了。
“好”,景明点点头,“我吃完饭就过去”。
“那行”,赵倩松了一口气,“我一会儿在材料实验室等你”。
景明点点头,又被组员们围着,闲聊了几句。
他吃完了饭,放下筷子,碗盘的话食堂的行政人员会来收掉的。
“走吧”,冯康乐也站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来得太猛,冯康乐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微微急促。
他缓了缓,指指门外,“正好,我有点事跟你说!”
下一刻。
“砰——”
巨大的倒地声。
景明即刻回身望去,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突发情况打懵了。
他的视线里,冯康乐的那团线条色块是横在地上的。
“快!快去喊医生!”
“冯总师!”
“医生呢?医生!”
周围人纷纷涌上来,只有景明,呆呆地站在原地,视线迟滞。
他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个人,是倒在他面前的。
景明痛苦的咬着唇瓣,活生生咬出了血,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强行想起的痛苦令他头痛欲裂。
“景明,你怎么了?!”
“医生!医生!”
当晚,小楼的医护室内同时住进了一老一少。
“我说你们这群人,还真是不要命了!”
李医生号称外科圣手,他又想骂人,又很无奈。
冯康乐是这样,景明也是这样。
“我刚给您做过张力性气胸的手术,休息不到半个月又重回工作岗位。现在倒好,不到两个月,您又回了我的手术室?!”
冯康乐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很艰难的说话,“景、景明……”
“景明是吧?”
李医生看了看检测器上的心跳。
体征平稳,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景明就在隔壁病房”。
冯康乐一急,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您放心,您放心,他没事!”
李医生怕他着急,赶忙给他解释,“我们给他做了脑部ct,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有点偏头痛,怀疑是常年熬夜引起的”。
再好的身体底子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
“您放心,他在病床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就生龙活虎了!”
李医生无奈的看着安心的冯康乐,忍不住想数落他,“冯老,您才五十都不到啊!再这么工作下去,等到第三次气胸复发,更麻烦了!”
他最大的病根本不是气胸,而是身体虚所引发的各类病痛。
“您这一次感冒,就是因为免疫力下降所引起的”。
每天凌晨一点睡,早上五点多起来,接连不断十几年,平日里又多思多虑,身体亏空,不到五十岁就两度病危。
“冯老,我会向上级提交您的医疗报告”,李医生在这里的工作责任,就是关注井确保这些科研人员的身体健康。
冯康乐声音微弱,“几、几天?”
还得在这里待几天才能工作?
李医生满脸无奈,却又没有办法。
冯康乐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他得统帅着手底下百余号科研人员,每个人的科研进度他都需要关注,甚至还得加以点拨。
“您这一次,至少也要躺两个月!”
冯康乐浑浊的眼睛顿时失望不已。
“好了”,李医生查完房,“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扰您了!”
冯康乐一急,伸手就想拽他,可他没力气,只好发出微弱的气音,“景、景明……”
李医生凑过去,“您想说什么?”
“景、明”,冯康乐一字一顿。
李医生猜测道,“您想见他?”
“唔”,冯康乐艰难地发了个气音。
“好,我找他来见你”。
冯康乐这才安下心来,等着景明过来。
“冯总师,我是景明”,景明过来之后,等了一会儿,等到冯康乐从昏睡中醒来。
他恢复以后一直没来看冯康乐,不是不想,而是对于这时候的冯康乐而言,让他安生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同事们委托我来看您”,景明坐在他的床沿上,轻声说道。
“工…作…”,冯康乐一醒来,声音微弱,宛如风中的残烛。
景明一愣,心里发酸,他轻声道,“您放心,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几个组长会协商好的”。
“唔”,冯康乐一急,“唔唔”。
不是这个意思吗?
景明困惑,连忙安慰他,“您不要急,慢慢说”。
“你、工…作…”
我的工作?还是……我来承担工作?
“您是想让我接替您的位子吗?”
冯康乐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地舒一口气,发出了一个气音,“对”。
景明心里一酸,在床沿上摸索着,轻轻地握住了他衰老的手。
景明看不见,不知道冯康乐样貌如何,可估摸着应该与这双手别无二致了。
厚实的笔茧、瘦得能摸到经络、皱起的皮肤……这哪里是一双四十八岁的人该有的手啊!
还没满五十,正是壮年,却两度病危,为这个项目殚精竭虑,熬干心血。
怎么不答应啊?!
你得答应啊!
所有人里,只有你最有可能接过我的担子!完成这个项目啊!
冯康乐一急,开过刀的胸口顿时痛起来。
“唔唔”。
“我知道,我答应您”,景明哑着嗓子,连声说道,“您放心,我肯定带着大家做好工作”。
屋子外头狂风呼啸,黄沙阵阵,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在这个夜晚,景明握着冯康乐的手,一字一顿,郑重地向他允诺。
“五年以后,我也在食堂,请您吃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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