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狠绝
裴羡赶到的时候,南北应当时跪了很久了的。少女挺直腰板昂着头,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看着没有丝毫悔意,像一只遗世独立的鹤。
裴羡不由想到宋宥的老师,梅妻鹤子,教出来的学生也是如他。无论是年少的宋宥还是从前的沈宴如,都曾艳丽的如凌寒盛开的梅,如檐上雪,如晴空鹤。
而裴朔坐在书房外,右手支着头。看到裴羡过来才慢悠悠起身,不过脸上倒是已经挂好了兄弟情深的笑:“二哥你看,我可是好好守了你的规矩,你不来,我不进。”
裴羡并不搭理裴朔,好似没有看到他,径直走到南北面前。少女仰头看他,眸子里尽是倔强。
“回来了跪这干嘛,找我要红包?”
南北脑子晕晕,一时没反应过来裴羡是什么意思。看到裴羡板着脸就想告罪,倒是西北脑袋灵光,唰的一下冲过来扶起南北,顺手弹了南北脑壳:“怎么还愣着,还不快谢过王爷!”
裴羡一抬手,止住了聒噪的西北:“王妃在等你,去找王妃吧!”
等南北走了,裴羡才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裴朔,径直进了屋。裴朔见他如此,依旧是一副知礼明仪模样,跟在裴羡身后欲语还休:“二哥府上的规矩真是”
与之相反,裴羡甚至没听完他说话,便冷声道:“我府上的事自然不劳你费心。”
裴朔一噎,抬眼正对上裴羡打量过来的目光。裴羡看着他的双颊因天寒而生出一抹红晕,如红梅映雪,更衬他眉眼艳色。裴羡忽而笑了起来:“裴三,自景泰帝仙逝,你许久没回家了吧?”
他笑得古怪,裴朔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依旧乖巧的答道:“政务繁多,日夜伴陛下身侧,自然少归家。”
“你应该多回家看看的,让裴劭好好看看你。”裴羡盯着裴朔那张自小就过分美丽的脸,自褪去稚气后,更显瑰丽,像一条剧毒的蛇:“看清裴家的家风到底是什么东西,认清自己该做的事,省的他日日如疯狗一般咬着我,惹了不该惹的还要我给他擦屁股,以免他不明不白死在哪!”
裴羡抬眼自视裴朔,相比他说出的话,他此时的脸色平静的过了头:“裴朔,你是裴家嫡幼子,与裴劭一母同胞。担着裴家荣辱与父亲遗志,可我与裴家与你们实在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可讲。”
明明一切是这么平静,可裴羡的眼神恍若实质,勒的裴朔喘不过气。那一瞬间,裴朔只觉得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嘴仿佛失了灵,词句堵在嗓子眼里竟一句也说不出。
他承认,他被裴羡吓到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平静,显得如此诡谲,除了裴羡最后看过来的一眼。那一眼里所裹挟的厌恶实在浓烈,与三年前如出一撤,甚至更甚。旁人或许会因畏惧瑟缩发抖落荒而逃,裴朔偏不这样。裴朔想:凭什么呢,明明都是一缸泥里出来的,断不会我是一滩烂泥,你就成了不染莲。
而裴朔的沉默被裴羡当做无言以对的平静与默认,于是他懒得再看,招手唤人:“来人,送客!”
咱们谁都不清白!
裴朔忽然欺身而上,门外站着的常遂识相点关上了门。
“哥哥,别这样说。”裴朔笑的灿烂,显得他愈发艳丽,像说书人口中的美女蛇,嘶嘶的吐着蛇信子:“你看在不择手段,六亲不认上,我们简直一模一样。甚至说,哥哥,你相比于爹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裴朔不在意裴羡此刻面若冰霜,附在裴羡耳边亲昵的不成样子:“哥哥,你说嫂嫂会不会知道,毒死他爹爹的那杯酒是你亲手送上的,徐家是你带人抄的,徐江白是你逼死的,甚至宋宥的死,你也不清白!”
“哥哥,你数过你手上有多少条无辜的人命吗?”
“哥哥,午夜梦回,冤魂索命,你会害怕吗?”裴朔看着裴羡,顶着裴羡要杀人的眼神,依旧是笑的灿烂,若不听他口中所言的话,真真如三月春风:“想来哥哥是绝不会怕的,毕竟哥哥骨子里流着的是裴家的血。咱们裴家做事一向狠绝,连至亲都不放过,何况是不相干的人!”
“哥哥,咱们是一滩烂泥,爹爹在下面等着我们呢?十八层地狱,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裴朔笑若欢快,好似遇到了极大的喜事。不管此刻裴羡阴云密布仿若下一刻便要暴起杀人的神情,得意洋洋的的转身叫上常遂,大步离去。
窗外未见春光,窗内未见天明。
下人们见裴朔走远,却瑟缩不敢上前。屋内寂静的有些可怖,忽然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似一道闷雷。下人们面面相觑,默默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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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回程前便传了书信给裴羡,老太医年纪大了,本不愿回京。可知道是沈元与京昭长公主的独女,还是加急赶了过来。昨夜到了平都,今晨城门一开便进了城。
只是没想到,沈宴如竟已经醒了。老太医不放心,执意要先看沈宴如才肯休息。
结果正赶上南北罚跪,裴羡与裴朔对峙。小桃引着人来的时候,这只有沈宴如一人半卧在床。
“陆爷爷?”裴羡只说今早有大夫来瞧,沈宴如原以为是杨邑,便没起床,没想到竟是从前的太医院院首陆舜。
而陆舜于沈宴如之众,绝非仅仅只是一个太医。京昭长公主幼时调皮,三天两头便要陆舜来一趟。后来出宫建了府也是如此。陆舜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后来有了孩子,手忙脚乱又是请陆舜照看沈宴如。陆舜像是一个和蔼慈爱的长辈,关心爱护着沈家所有的人。那时久在沈家的宋宥徐江白因贪玩受伤找的也一定是陆舜。在他眼里,沈元和京昭长公主也是小孩。他会给沈元买书、给京昭买糖人,给宋宥做小木剑,给沈宴如扎辫子,给徐江白寻胭脂虫
“陆爷爷!”故人难见,相见亦难。沈宴如眼眶一热,想起身,却被陆舜一手按住。
“躺着吧。”陆舜第一眼瞧见沈宴如,便知道沈宴如如今不好,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心中亦是难受。他还记得数年前沈家的欢乐,还记得只一夜便物是人非,还记得无奈远走。
忆往昔想见垂泪,小桃见此,也默默退下,给这爷孙二人留一片独处。
沈宴如想,其实最难不是故人难再见,而是久不见之后,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沉默的伸手给陆舜切脉。
陆舜垂眸听脉,脸色愈发不好。片刻,他抬眼看着沈宴如,本想细究,却看到沈宴如眼神躲闪,似不敢直视。
陆舜一瞬间就明白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京中荒唐事不少,年岁大见得也就多了。他看着沈宴如,神色悲悯却也难掩失望:“你一点都不像京昭殿下。”
太皇太后也说过这句话,沈宴如看的出陆舜对她的失望,可她无话可说。她现在满腹算计,连自己都不在乎,怎么配和阿娘相比。
“做事何须如此狠绝?”陆舜看着沈宴如,脑海中却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像个小太阳的少女:“这毒猛烈,若是一夕不慎,你阿娘在天有灵,怎么会忍心看你这样糟践自己!”
沈宴如不忍看陆舜担心的神情,她垂眸低声道:“陆爷爷,枉死之人太多,我不得安宁。陆爷爷,我敬你为长辈。我求你,帮我瞒着这件事,”
“你想做什么!”陆舜不知道沈宴如心中所想,但那一瞬,他这样大年纪的人,竟也会感到那样的心慌。
“陆爷爷,你想到什么了。”沈宴如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与陆舜记忆中小郡主别无二致:“我现在可是公主了,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沈宴如知道,陆舜不会说的。京都啊,一滩浑水!她孤身一人,陆舜会愧疚,他是个好人,他的愧疚会逼着他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