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凡尘
贺亦欢捂着头, 俊美的眉眼因为痛苦和纠结而皱成一团。
钟尧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用手指轻轻把那褶皱抚顺,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烈火在炙烤一样, 几百年的沉淀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做事冲动的江湖侠客,此刻却依旧挡不住在心里涌起立刻冲上九重天, 把林如柳大卸八块来赎罪的冲动。
贺亦欢呼出一口气:“我记不清了。”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下来, 他脸上的痛苦化做疲惫, 身子向侧倾倒,靠在了钟尧身上:“过去太久了。”
钟尧紧握着他的手, 手心里的手指冰凉得像是石头,贺亦欢乌黑的睫毛低垂着,掩盖住了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眸子。
钟尧一动不动的盯着贺亦欢瓷白的面容, 总觉得贺亦欢记起的事情不止说出来的那些,他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但是却没能奏效。
七百年前他就很难看透贺亦欢在想什么, 七百年后依旧。这个人总是把自己完美的藏在云淡风轻的潇洒背后, 哪怕是这种元气大伤的时候, 也不会有任何虚弱的泄露。
“想不起来就算了。”钟尧忽然说。
贺亦欢抬眼。
钟尧摸了摸他的头, 用桌上的纸巾擦干他额角的冷汗:“怪我,有这功夫让你想这劳什子的过去,还不如琢磨琢磨今天去哪玩。”
林如柳跑不了,想杀随时可以从天上拽下来杀。这事最重要的是不要打草惊蛇,虽然槐树妖的那事肯定惊动了天庭, 但是钟尧最近一直在清扫贺亦欢出现过的痕迹, 天庭现在应该也不确定在人间闹出大动静的究竟是不是煜华。
他们还占据着主动权。
况且今天他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前情往事,以前触不可及的谜团已经开始逐步展开了。
“停渊啊。”贺亦欢长长呼出一口气,搂住钟尧的脖子。他的身子真的很软,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以几乎一己之力扫平鬼蜮,钟尧真是不信这幅身子下竟会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
“怎么?”钟尧柔声道。
“没什么。”贺亦欢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就是好喜欢你。”
钟尧墨绿色的眼底柔和了下来,真是经不住他这样撒娇。心机是他,妩媚也是他,亦欢总能精准的落在自己的喜好上,让自己爱的不能自拔,钟尧垂眸,帮贺亦欢揉按起太阳穴来。
“说起来,”怀中的贺亦欢仰起头,“有个地方我一直想去来着。”
“哪里?”
“我的神庙。”贺亦欢看向窗外,“陪我去看看京城最大的煜华神君庙吧。”
与此同时,天界。
小童恭恭敬敬的把卷宗呈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过卷宗,在梅花香中仔细的翻阅起来。
“上神。”小童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本不是煜华神君的神谱吗。”
煜华神君不是早就消失几百年了吗,如柳上神翻阅他的神谱,查看他的神庙所在地,莫非是想念了?听传言说,他和迟将军都曾是煜华神君的徒儿来着……
“百年来他销声匿迹,香火倒是从来不断,”林如柳淡淡的饮了一口茶,“这样旺的人气,从古至今,他可是独一份了。”
小童憧憬道:“那是,煜华神君是除了天帝以外最厉害的神,据说他神通广大,无论什么妖魔鬼怪疑难杂事,在他那里都不成问题。”
林如柳笑了一声,意味不甚明了。
“果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小童没听清:“上神您说什么?”
“是时候去京城的煜华神庙看看……”林如柳一挥长袖站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然笑意,“祭拜一下恩师了。”
———
“哎,新来的!过来搭把手!”
工地上灰尘很大,樊龙刚放下一块钢板,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就听见有人叫他。
樊龙随便摸了一下鼻子,撸起袖子灰头土脸的就跑过去:“来了!”
不远处的工友扛着一袋子建材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愣头青还没习惯这工地上的灰呢,实在不行下次带个口罩来。”
“没
事!”樊龙停下脚步,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个t恤,分明的肌肉轮廓在衣服下面若隐若现,显得健硕又结实,“我小时候在黄沙地上练武,动作一快就踢得满天都是黄沙,都习惯了。只不过这现代的灰和过去的不一样,有点不习惯……”
那人听不懂他说啥,笑着走开了:“小伙子还练舞,芭蕾舞吗?”
樊龙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啥,只猜测肯定是某种厉害的武功流派。
他干活勤快,说话有点傻乎乎,工地上的大伙都爱开他玩笑,虽然新来乍到没多久,却没有人生地不熟的尴尬。
樊龙跑到叫他帮忙的那拨人旁边,见他们正在往车上搬水泥管,钢管有小姑娘的腰那么粗,两个人都才勉强抬起来。
“快来快来。”老黄扛着管子的前段气喘吁吁地叫他。
“哎。”樊龙赶紧顶上,粗粝的钢管落在肩头的压力瞬间让他弯了腰,身为魔尊力大无穷,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被压弯腰的感觉了,乍一扛之下竟憋红了脸。
老冯戴着粗手套,扛着后半截咬牙往前走:“吊车又他娘的坏了,回头得叫包工头给咱加钱。”
樊龙正呲牙咧嘴地艰难前行,一听到加钱两个字,瞬间来了精神:“真的能加钱吗?加多少?”
老黄哈哈笑了两声,大汗淋漓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加什么钱,能准时付工钱就不错了。”
樊龙顿时失望极了,没想到从古至今拖欠工钱的事都没有解决。这几天回家都是白新月给他点外卖,他一直想着等发工钱了,带白新月去那种金碧辉煌的酒楼吃一顿,现在看来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沉重的钢管在肩膀磨来磨去,樊龙能感觉到肩膀的皮肤火辣辣的,估计是被磨破了,晚上还得找白新月要点金创药。
啊,又要欠下他一笔了。
不知道白新月会不会亲自帮我抹药,樊龙忍不住想,江湖大侠受伤回家,都是有小媳妇儿给上药的。
不对不对,白新月又不是小媳妇儿……不过他的手指为什么那
么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有拿过兵刃的手,摸起来是不是也跟小媳妇儿一样……
“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地上有个不深不浅的坑,走在最后的老冯没注意一脚踩了进去,身子顿时一栽,三人扛着的钢管瞬间侧歪,直接砸向了老冯的胸口!
“老冯!”“小心!”周围响起工友们的大叫。
千钧一发之际,樊龙的反应速度惊人,猛的转身一把推开老冯。
当啷!两人前后倒地,钢管重重地砸在了樊龙的左手上。
钻心的剧痛从手指上传来,樊龙的脸色瞬间煞白,疼的立刻蜷缩起来,几乎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老黄冲过来扑向他,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样,让我看看!”
“没事,小伤……”樊龙强忍着疼捂着手咬牙坐起来,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老冯没事吧。”
娘的,他刚才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抱着白新月从百米高空坠落,后背着地都没啥事的魔族不死之躯,想也没想就挡上去了。
十指连心,樊龙疼的简直想骂娘,但是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工友,樊龙吞咽了一下,硬生生咽了回去,一副硬汉的模样。
“小伤什么小伤,你这手指都变形了!”老黄急了,“骨头肯定断了,得赶紧去医院。”
老冯死里逃生,爬起来看到樊龙被砸到的手,嘴唇颤抖的动了动:“小伙子,你救了我一命。”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一人忽然拨开人群挤进来。
包工头戴着个黄色的工地帽子,一身肥膘随着走路的动作左右摆动:“大白天的过家家呢是吧!”
有人道:“那小伙子把手砸了。”
包工头一瞪眼:“工地上磕磕碰碰不是常有事,大惊小怪什么,快散了,干活去!”
话音未落,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央的樊龙和他变形的手。
包工头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那手一看就是粉碎性骨折,工地上这种事情他见的多了,一看就是不可能彻底治愈的
伤,这只手肯定是不能再干活了,以后能不能正常使用都两说,还容易引起医药费赔偿纠纷。
他若无其事摆摆手:“既然受伤了,那今天下午你就回家歇着吧,养几天。”
樊龙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我的工资……”
包工头一听这话立刻指着远处盖了一半的楼大声道:“你一共才来几天就要请假?一个月都不到!耽误的工期谁来承担,我没找你倒赔钱就不错了!”
樊龙又惊又怒,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无耻之人,却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就是现代社会的规矩,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你……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几天的工资也不给我?”
周围响起工人们愤怒的低语,大家虽然平时受包工头欺压惯了,但是却也看不下去樊龙被这么欺负,有一人撞着胆子道:“他这算是工伤,你应该给医药费的。”
“就是,要不是着小伙子,今天工地就得出人命。”
“还不是怪吊车一直拖着不修。”
“工资该给就得给啊……”
“行了!”包工头大喝一声,脸上的横肉狰狞可怖,“你们再借着这机会矿工,每个人今天的工资都被别要了!”
他骂走众人,把樊龙拽到一边没人的地方,塞给他二十块钱。
“这是?”樊龙不解。
包工头眼底的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像樊龙这种愣头青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当初来的时候劳务合同都没签,更别说五险一金了。他之前在这里干了半个月,如今手废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赶走。
“给你去医院的打车费。”包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肥厚的手掌像个熊掌似的正拍在樊龙肩膀被磨破的地方,“挂个门诊,让大夫给你看一眼。”
樊龙皱了皱眉,没吭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二十块钱,直觉自己可能被打发了,却不知道自己具体损失了什么。
“那老板。”他抬眼道:“我治好了再回来。”
“你先好好养着。”包工头打着哈哈,抬手拦住路边
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的把樊龙塞上了车,拍了拍司机椅子背,“去医院。”
樊龙趴在窗户上,还没来得及再问包工头一句,车子已经拉着他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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