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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神元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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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亦欢活了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景象。

    全城的人都神志恍惚,泪如雨下,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似的, 满脸的绝望和痛苦。

    远处的高楼上每家每户都打开了窗户,七楼的中年人率先跨出了一只脚, 狂风骤雨扑打在他的睡衣上, 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冷, 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电闪雷鸣, 照亮了他决绝的脸。

    贺亦欢瞳孔骤缩,在树梢剧烈地挣扎起来,不顾腹中的剧痛抓住槐树妖的枝干, 想要说什么,颤抖的唇却只发出急促的喘息。

    “别急,煜华神君。”槐树妖笑眯眯的注视他, “好戏就要开始了。”

    贺亦欢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猛的拽住她, 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停……下!……”

    槐树妖勾唇一笑。

    中年男人忽然跨出了第二只脚, 径直从楼上一跃而下!

    贺亦欢目眦尽裂,颜色倒影出急坠而下的一袭白影……

    啪!——

    男人砸在楼下的车上,粉身碎骨,周围无数车子的警报声被震耳欲聋的巨响刺激着响起,鲜血就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男人的坠落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 槐树妖狂笑起来, 枝叶和花朵疯狂地摇摆不止:“来呀!!开始吧!!——”

    砰!砰!

    河岸上的特警队员接二连三地扣动了扳机,红色的血花在雨中绽放,下巴被枪口的冲击力直接打烂, 子弹直接穿出头盔冲一道道直线,失去生命的身体重重地甩倒在地上。

    不!!!!!——

    贺亦欢的心跳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眼眶里都崩出了血丝。

    然而绝望才刚刚开始,远处的高楼上人们争先恐后的迈了出来,在河岸边围观的群众纷纷爬上了桥边的护栏,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白新月摸了摸脑袋坐了起来,漫天槐花落到了他的鼻尖,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的后悔,踉跄着爬起来向着河道中走去。

    啪!又有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哗啦!有人跳到了河里!

    砰!板机再次

    被扣动!

    死亡的声音像是爆竹一样,在落英缤纷中的夜色中争先恐后地响起,贺亦欢几乎崩溃,肉/体原来这么不堪一击,只需一次撞击,一颗子弹,几十年的记忆和痕迹就会瞬间消灭,灵魂就会被从中剥离。无数的心愿还没来得及了结,无数的情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便再没有机会了。

    鲜血横流,怨恨冲天,成百上千的生魂在这一刻结束,死魂遍地而起,满城哀嚎哭泣,阴气笼罩长空,死亡还在继续,恐怕连地狱也不过于此。

    贺亦欢发出了嘶哑的吼叫,心脏最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被撕裂、破碎、崩溃!这种强烈到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痛苦就像是钢针一样刺进他的大脑最深处,啪地打破了屏障,仿佛有什么更加强烈的情绪即将破茧而出!

    槐树妖贪婪的吸取着新鲜的灵魂,狂笑着将精元汇入她的树干中,巨大的槐树越涨越高,然而她没有注意到,似乎有浅白色的光晕在贺亦欢的小腹深处亮了起来。

    ——

    魔界,极寒之地,不久前。

    狂风呼啸,大片的雪花从天上飞落,暗绿色漩涡出现在雪白的天地中央,钟尧从半空落下,踩着厚重的积雪向着饕餮冰狱走去。

    ——桑诘灵力大涨,扯开了两条铁链……

    钟尧在心中默念,我是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右脸火辣辣地疼,钟尧还是没忍住摸了一下嘴角,刚被打的时候就肿了起来,现在还没有消下去。

    其实以他的魔力,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点小伤治愈,但是他没有。脸上的狼狈提醒着他小巷子发生的事情,疼痛仿佛一道警笛,尖锐的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钟尧是个果断而且缜密的人,和桑诘大战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半分犹豫和迟疑,可现在,他却感觉到了迷茫和痛苦。

    “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关我屁事!老子的人生凭什么要被你操控!”

    他想起贺亦欢听到录音时震惊的表情,想起他听到自己解释之后的不解,以及更深处的疲惫和厌烦。

    亦欢已经不是曾经的亦欢了。

    这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再一次被摆在面前,只要一深想,就疼到肝肠寸断。

    以前他想着,就算再等一万年,就算用尽方法,也要让贺亦欢想起来,但是那一巴掌却打醒了他——就算他强行让贺亦欢回忆起过去,把七百年前的误会弄明白了,之后呢,想起一切的贺亦欢或许根本就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他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七百年只是他一人的七百年,亦欢在这漫长的时光里经历过什么,钟尧不知道,一切早已今是昨非,或许过去的,注定回不去了。

    钟尧垂下深色的眸子,看不清神情,忽地从胸口处扯下一枚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那玉佩他一直贴身携带,还带着微凉的体温。

    钟尧把玉佩攥在手里,眼底风云变化,忽然用力攥紧。

    玉佩坚硬的触感硌在手心,只要在用力一点,就会瞬间粉碎。

    钟尧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百年前,菩提树下,清岚河边……

    那人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叼着树叶,晃悠着二郎腿:“钟尧,送你个礼物。”

    鸟叫虫鸣悠然自得,清风徐来吹起鬓角的碎发,那人绝的桃花眼懒洋洋地眯着,带着点狐狸般的狡黠,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钟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不年不节的送我什么礼物。”

    “谁说不年不节。”亦欢一个轱辘爬起来,顺势勾住钟尧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笑眯眯地挠了挠他的下巴,“我查过万物谱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仿佛春水流荡过心间,那温暖和柔情让人的心脏都颤栗着颤动起来,钟尧已经几乎忘记还有这样一个日子值得庆祝,初时有些淡淡的哭笑不得,却越想越难掩期待和感动,他问:“什么礼物。”

    亦欢故意把手背后,神秘兮兮小声道:“你闭眼。”

    钟尧笑了一下,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你这个魔物总是一肚子坏水,”亦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痒痒地扫进他的耳畔,“总找我麻烦,可恨得要死,但是……”

    但是什么?钟尧忍不住想要听后半句,可亦欢却偏偏不说了。

    忽然间,脖颈上有东西挂了上来,他刚要睁开眼睛低头,却忽然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再一次凑到他耳边,很轻很轻地道:“但是架不住我喜欢。”

    心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绵软的水。

    贺亦欢举着玉佩邀功:“这是我用灵力做的双龙玉佩。你看,这条粗的是你,这条漂亮的是我。好不好看?……你笑什么,质疑我的雕刻技术?我第一次做这个东西,大小眼很正常!……你再笑我不给了!……总之只要我用灵力,这个玉佩就会发白光,咱俩经常见不到面,但是以后只要玉佩在闪,你就知道我在。来来来咱们对一下暗号,闪一下代表‘我饿了,人间约饭走起?’,闪两下代表‘我好无聊,人间遛弯走起?’……”

    钟尧问:“那闪三下呢?”

    对面沉默了两秒,笑着压低声音:“代表我在想你。”

    树林在清风中哗啦啦作响,泉水潺潺,忽然间,草木随着两人翻转的动作被惊起,树梢上的鸟儿刷拉拉的飞到了不远处。

    亦欢被钟尧搂着腰掀翻按在了青草上,惊呼着抓住他的肩膀:“钟尧你干什么!”

    钟尧低头亲吻着他的眼角,在他耳边低声道:“一份礼物不够,现在我要来拆我的另一份礼物了。”

    “唔!……”

    衣带被扯开,随着风飘到了远处的树梢上,满园春色旖旎,繁花盛开,尽是温柔的颜色。

    ……

    手指被玉佩硌得生疼,钟尧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地放开了。他静默片刻,却终究是解开了脖颈上的绳子,将那贴身带了几百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进了口袋里。

    他迎着大雪,在小魔的恭迎中走进饕餮冰狱,下到地下。

    “尊上!”看守桑诘监牢大门的十位魔守早已等候多时,冲到钟尧面前跪倒,神色慌张,“桑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灵力大增,加了符咒的锁链都要困不住他了,您来的这段时间他又扯断了三根!”

    哗啦!——

    大牢里传来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钟尧猛

    的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无数锁链的正中,冲天的魔气从桑诘身上狰狞地溢散出来,深牢里狂风大作,妖冶的紫色电光由内而外从桑诘的身体爆发到每一条锁链上。

    钟尧的神色猛的变了。桑诘这种灵力增长绝不是因为怨气积攒而小幅度的增长,而是……

    桑诘抬起头来,狭长阴霾地眼底浮动着妖邪的紫色,长发在狂风中乱舞,紫光炸裂照亮了冷笑的表情:“钟尧,我等了你好久呢。”

    刹那间,凶残的紫光在他的身体中爆裂开,束缚着他的铁链疯狂的颤动起来,上面的红色符纸剧烈抖动,继而被紫色的魔气瞬间燃烧殆尽,只听噼里啪啦巨响,无数的铁链接二连三的崩断!

    周围的小魔根本没看清钟尧的动作,下一秒,钟尧就已经到了桑诘的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桑诘被从原地直接提起来,周身的魔气被钟尧瞬间抑制住,却没有消减,脸上的笑意依旧邪魅。

    钟尧紧盯着他的眼睛,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大:“你拿回了金蟾?”

    “哈……”桑诘久不见天日而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有种摄人的妖邪,紫色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电光在锁链上炸起,明明受制于人,却像是很开心的似的,“你手下的狗不中用,怪我咯?”

    樊龙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钟尧闭上眼睛又睁开,强大的魔力铺开,宛若暗绿色的巨浪席卷,瞬间盖过翻涌的妖邪紫光,压低声音道:“夺走你的灵力一次,就有第二次。”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在隐隐升腾。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细想,桑诘忽然微笑道:“有本事你就试试呀?”

    刹那间钟尧之间他的头一垂,仿佛死了般没了声息,然而几乎是同时,站在东南角的小魔守忽然大叫一声,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再抬起头时眼底已经是疯魔的紫色:“钟尧,来抓我呀!”

    周围的小魔同伴们一片惊呼,大声喝止:“宗林!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然而话音未落那叫宗林的小魔

    已经横空暴起,猛的扭断了身边小魔的脖子——他已经不是宗林了。

    这是灵识转移!

    桑诘把自己的灵识转移到了小魔身上。

    灵力强大者可以通过灵识转移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任意人的意识里取而代之,只要灵魂不死,几乎可以算得上不死不灭,而且灵识转移者不单单可以借用被转移者的身体,还可以借用其人的灵力,做到灵识转移的整个魔界只有桑诘和钟尧两个,是极其上乘又难以破解的灵术。

    “几百年没活动筋骨,真是有些不适应了呢”。桑诘把手中的尸体扔到了一旁,悠然自得地转了转脖颈笑道。

    “你跑不了的。”钟尧冷声道。

    下一秒,他的手中刹那间祭出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一瞬间天地震动,身边的小魔们没忍住震惊大叫:“崎轩剑!”

    崎轩剑是上古神剑,威力惊人,可以劈山断海,钟尧平日里不轻易拿出来,只要一拿出来,必然昭示着腥风血雨,对手几乎无路可逃。

    钟尧挥起长剑向着那被附身的小魔直劈下来。崎轩剑与其他普通剑不同,如果使用之人足够强大,可以避过肉/体直劈灵魂,巨大的魔力操纵着绝世名剑,猛然落下。

    轰!

    长剑从小魔头顶斩落,将他击飞到墙角晕厥了过去,然而紧接着,桑诘的狂笑声又在西北角响起,他竟然在长剑劈开前一秒穿越到了另一人的身上,灵力之强,竟然在崎轩剑下逃脱!

    钟尧正要追上去,忽然间,他的瞳孔猛然缩紧,不对!桑诘的灵力已经恢复到了如此强盛的地步,在自己来到饕餮冰狱之前,他已经完全可以直接逃走,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他是故意的,他在等着自己!

    不。钟尧的浑身仿佛坠入冰窖,终于意识到了之前的不对劲感来自于哪里,桑诘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在拖延时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桑诘笑嘻嘻的一跃而起,蹲在高处的灯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钟尧,眼底燃起疯狂的光:“你终于发现了吗,钟尧。”

    忽然间,

    钟尧忽地凭空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了半空中和灯台上的桑诘面对面,拎着他的领子直接拽下来,轰的一声砸进了地底。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飞尘四起,钟尧墨绿色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

    桑诘在小魔灰头土脸的身体里狂笑起来,紫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钟尧:“你说呢,你当初夺走了我珍贵的魔尊之位,我如今回来了,自然也要夺走你最珍贵的东西。”

    饕餮冰狱外狂风大作,异常的天象下,大雪席卷着寒风在冰狱外呼啸哀嚎。

    钟尧的心脏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立刻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玉佩,只看到玉佩在疯狂的闪着白光,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内部竟然透出了血红的颜色——那是贺亦欢神元即将达到极限的预示!

    钟尧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桑诘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钟尧:“啧啧啧,几天前小槐告诉我他不用神力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你看,煜华的神元马上要彻底碎了呢。神元碎裂,魂飞魄散。钟尧,等他变成灰消散在人间,你还会再花七百年把他的尸体一粒粒拼凑起来吗?”

    与此同时,人间。

    接连不断的人从楼上坠落,槐树妖疯狂地吞噬着人们的生魂,在狂风骤雨中大笑。

    腹中剧痛如绞,却比不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贺亦欢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习惯于悲天悯人,见不得人间的半点苦难,小时候哪怕自己的零花钱只有十块,也会把钱给路边残疾的乞丐,虽然事后会心疼得满床打滚,但是却没有半点后悔。

    他生来就是爱管闲事的命,即便这经常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比如和白新月这个拖油瓶绑定,比如在飞机事件被当成劫机犯,又比如在山洞里被所救之人一刀刀捅进身体。

    大雨倾盆,冷得彻骨,贺亦欢的身子颤抖起来,回忆中被刀尖刺入腹中的疼痛和此时妖丹的剧痛重合,不,不应该叫妖丹,他听到槐树妖叫自己“煜华神君”,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所改变,在被他救的人伤害之后对周围

    的一切麻木下来,但是他做不到。

    此刻听到周围接二连三的坠落声和哭声,就像是在他的心脏上凌迟——这一切本就因他而起。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槐花雨飘零中,贺亦欢咬紧了颤抖的唇,控制着腹中白光暗暗凝聚,冲着槐树妖的背影举起了手。

    白光从腹部流入掌心,他修长的指尖在剧痛中微微颤动起来,灵力渐渐凝聚增强。

    如果自己的什么丹碎裂,换来岁月静好,还有比这更值得买卖吗。

    贺亦欢闭上眼睛。

    槐树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回过头来:“等等!你在干什么!”

    仿佛电影的慢动作,贺亦欢猛然睁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神元中残留的神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发挥到了极致。

    轰!!——

    巨大的白光团正中槐树妖的心口,少女凄厉的惨叫冲破云霄,巨大的树干瞬间燃烧起来,空气中的槐花瓣瞬间消散,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夜空。

    贺亦欢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剧痛从腹部穿透出来,他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树枝松开了他,他瞬间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了下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放慢,雨滴从他苍白的脸颊擦过,燃烧的槐花瓣飘扬着向上,城市中接连不断的坠楼声终于停下。

    咔嚓……

    贺亦欢听到了自己腹中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释然地闭上了眼睛,呼啸的风声中,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竟是钟尧的脸。

    ——抱歉,没有机会和你说声对不起,辜负了你七百年的等待。

    “亦欢!!!——”

    天空仿佛骤然被撕裂,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穿透云层向他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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