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03他自雨夜来
第二天放学，成橙回家吃完饭，随便挑了一本数学练习册塞进书包，直奔沈照给她的地址而去。
北滩是近几年才开发的地方，这块有一大片广场，但是人很少。
广场上除了游乐设施，再往里面，有家书店。
成橙捏着手里的小纸条，一路往最里面走。
下午六点，太阳还没落下去。
进了书店，成橙卸下书包往高脚凳上一坐，晃着两个脚丫子，撑着脑袋往外面一直瞧、一直瞧。
沈照什么时候来呢？他来的时候会不会还穿着那身白色短袖和蓝色短裤校服？
说起来，他穿那个衣服，好像还挺好看的。
快落山的太阳外轮廓蒙着一层金黄，下半截已经藏进云里，成橙看着太阳，忽然想起来，沈照作文里说的圆形。
几何图案，好像是挺美的。
成橙笑得没心没肺，最后一丝光线落下地平面，城市灯火阑珊，她依然没有看到沈照的身影。
书店的工作人员提着钥匙过来。
“小朋友，我们书店要关门了哦，你明天再来吧。”
“可是我要等人。”
成橙放了学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西街小学的校服，白色短袖，蓝色短裙，上面绣的西街小学字样。
她扎着两个羊角辫，仰着脑袋眨巴眨巴眼，工作人员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明天还得去上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成橙朝门外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广场上，除了喷泉灯光，什么也没有。
她背着书包出来，眼见着书店的门被哐啷一声上锁。
夜风微凉，吹着成橙额前的发。
沈照去哪了？
他不会还在星际打工吧？
会不会被人欺负了，有事才没有来？
成橙开始想东想西，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根本没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学生，晚上这么黑了，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很危险的。
公交车已经停运，成橙却一咬唇，背着书包啪嗒啪嗒往星际的方向跑。
这里离星际只有三站路的距离，算不上很远。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看一眼。
看什么呢？
沈照。
成橙想，他会死，在高三那年就会死了。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她。
这件事盘亘在她心里，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关注他。
漆黑的夜色犹如魅影，成橙跑了没多久，就开始停下来大口喘气，还不到一站路。
一滴冰凉的雨丝从头顶落下来。
成橙一抬头才发现，下雨了。
糟了。
她举着书包放在头顶，心中有些焦灼。
好在，不远处，公交站点，亮着广告牌。
她跑到公交站下面，雨已经越下越大，大到公交站头顶小小的一片天地，根本遮不住。
成橙收了书包揣在怀里，轻声叹息。
雨夜中，视线一片模糊。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柏油路上，溅起水花，不远处，蓝白色调的店牌，一闪一闪。
成橙的瞳孔急剧收缩，她看到了三个字:烧烤店。
雨滴坠落，砸在头顶，冰凉入骨，一瞬间，某些记忆从深处被撕扯开来。
“臭婊/子!”
“美女，一晚上多少钱？”
秃顶、黄牙，啤酒肚，那人穿着一身廉价的黑色短袖和牛仔裤，顶了顶她的桌子。
……
成橙蜷缩着身子，倚靠着冰冷的广告牌，咬紧牙关，止不住颤抖、头晕，甚至恶心。
她是被人打死在烧烤店的。
被切割开的回忆闪现，虽然不足够完整，然而刻进骨子里的恐惧，却挥之不去。
轰隆一声，紫白的闪电将夜色劈开一道口子，空无一人的路上，成橙蹲在巨大的广告牌下，小小的一团。
她头疼得更厉害，只能抱紧自己的身体，一股绝望而无力的感受，从心田涌上来，无声地将恐惧放大。
“救命，救命!”
只是，她没能等来一丝回应。
雨水已经浇湿了成橙的整个衣服，顺着面颊滚落，她蹲在原地，茫然失神。
身前的雨水，忽然被一片阴影遮挡。
湿冷的夜色下，空出一片干燥温热的空间。
成橙回神，平视过去，看到一双白皙的腿和蓝色短裤。
她一抬头，就只对上沈照一双沉静无波的眼，广告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模糊不清。
“沈照？”
成橙瞪大了眼睛，就这样蹲着，看着他。
一滴泪从她瞪大的眼睛里滑落下来，湿泠泠的，成橙胡乱伸手抹了一把，猛得起身。
沈照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间，成橙一把抓住沈照的短袖，抱紧他。
沈照的脸上一瞬间错愕与惊讶交织，难以言表。
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
校服混着冰凉的雨水，身子骨止不住颤抖，隔着薄薄的短袖，沈照也能感受到她的颤栗。
他的手僵在半空，又无声放下。
成橙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一把松开。
“你怎么才来？说好的六点半呢？！你迟到了，我要扣钱!”
她的眼睛刚刚哭过，有些微微红肿。
冷如薄雪的少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从始至终，他根本没想过要来。
然而外面下了雨。
他踩着雨水打着伞一路往前走，边走边在心中迷惘，他为什么来这？
不知道。
沈照不明白。
直到他看见成橙蹲在这里。
她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崽。然而，她就算被雨淋湿了，也是一只很名贵的猫。
名贵到，她不该出现在沈照这把破旧的黑伞下面。
“你回去吧。”
沈照打着伞，转身要走。
“沈照!”
“什么？”
“下雨了!”
沈照举着伞，又往前走了两步。
“沈照!下雨了，我没有伞!”
成橙跺脚，地上雨水四溅，沈照回头，折身，她的头顶，多了一把又黑又破的伞。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成橙噤声，跟着他的步子，走在漆黑模糊的夜色中。
湿冷冷的天，伞下也不再干燥。
成橙打了个寒颤，沈照侧目似乎睨了她一眼。
他沉默许久，接过成橙的书包。
走了半天，成橙也终于回过味。
她瞪着旁边的沈照，他是故意的!
“沈照，你说好给我补课，我给你钱，那我就是你得顾客，你在星际打工，应该明白，顾客就是上帝!”
“你想说什么？”
“你害我这么晚回不了家，还淋雨，这是虐待顾客!”
沈照的伞朝她倾斜，右半边肩胛骨都淋在雨中，他问:“你想要什么？”
成橙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你背我回去，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照停下来，成橙还自顾往前走，一头撞在伞柄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干嘛停下？”
成橙捂着额头，一抬眼，沈照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森森寒意渗进来。
他明明只有十岁。
可成橙却被他看得有些害怕。
“算了，不背就不背，诶——”
她话没说完，人就被他粗鲁地往背上一扔，沈照冰凉的手指握着她的小腿膝盖处，说了一句:“伞，握稳当。”
“啊？”
成橙没反应过来，趴在他脖子上，被沈照深深看了一眼，才讪讪闭嘴，握紧伞柄。
雨没停，她趴在沈照背上，才发觉，他很瘦，瘦到成橙被硌得难受。
隔着校服，成橙也能感受到他脊背上凸起的骨头，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沈照的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成橙的腿:“别动。”
她被他的手冰得一激灵，才发现沈照右肩全湿了。
成橙也不说，氛围冷了下来。
沈照背着她，走的不快，成橙趴在他肩膀上，一颠一颠，能瞧见雨水滴落，从他的脊背滚落下去，隐没在白色的短袖下。
成橙得出几个结论:沈照，很瘦、很白、也很冰。
而且会死。
可是他看起来明明好好的，不像有病的样子？
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她想不明白。
成橙从初中开始就转到市里去了，后来的事也只是听班里同学说的，再没见过沈照。
她捏着伞，没忍住，又问他:“沈照，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沈照没吭声，黑暗中，只有伞上坠落的雨滴回应她。
成橙还想再问，就发现妈妈在不远处停下车，刺眼的车灯顺着雨幕照过来，清瘦的少年和他背上的女孩，撑着一把破黑伞，定在原地。
“成橙？!”
“妈妈，我在这!”
成橙从沈照背上爬下来，冲蔡芬招手。
黑色的雷克萨斯es开过来，停在沈照面前。
“成橙，快上车!”
成橙手忙脚乱，打开车门爬上去，湿漉漉的的水滴沾湿了车座，她没关车门。成橙赶紧招手:“沈照，上来啊，我妈妈顺路送你回去!”
雨更大了，沈照撑着自己的黑伞，站在车门前，一伸手，就在成橙以为他要上车的瞬间，嘭一声，车门关上。
蔡芬这才看见成橙旁边还站了个孩子，她摇下车窗:“成橙，这是你同学吧？”
成橙对蔡芬点头，又把车门打开大喊:“沈照!”
车灯亮着，照着那把黑伞和沈照已经走远的背影。
成橙想下车，被蔡芬拦住。
“成橙，那是你们班同学吗？怎么跟你在这？下雨了你也不知道赶紧回家，在外面混得满身是水!”
成橙趴在车门上拉着蔡芬的手:“妈妈，沈照他家远着呢，他自己走回去不安全!”
蔡芬看了一眼早就没影的路面，敲了敲成橙的额头:“人家不想领你的人情，你上赶着干嘛？”
成橙也发现沈照早走远了，只得关上车门。
雨幕模糊了车窗，晕开模糊的灯火颜色，雷克萨斯已经开远了，阴影处，藏着一道小小的人影，他撑着伞，目送车身扬长而去，背影深暗而晦涩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