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禾又看了女孩一眼,她知道自己比许江迎大了好几岁,按理来说许江迎经历过的她都经历了。
可是,她好像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因为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青春。
那晚,周禾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七八岁那会儿,她暗恋班里的一个学霸。
学霸很阳光,成绩好,体育好,待人接物特别有礼貌。
班里女生都暗恋她,还偷偷给学霸写情书。
她们写情书的时候喜欢围在一团,一边谈论学霸的优点,一边害羞脸红,彼此挤眉弄眼地揶揄,好像空气中都浮盈着可爱的粉色泡泡。
周禾坐在第一排,她特别想参与进去,想说她喜欢学霸的手;可是没人有理她。
她没有朋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一个人默默回忆学霸的优点,写了一封情书,粉色的信笺,还有淡淡的香味。
可她没把情书送出去,还忘了藏起来。
直到王芝当着她的面将情书撕了,用手指头戳她的额头:“周禾,你要不要脸呐!”
她不知道王芝为什么要骂她不要脸,人先是靠视觉识别,所以被好看的事物吸引有错吗?
王芝说:“周禾啊,我们培养你不是让你去暗恋别人的,不是像个小骚货一样到处写情书!”
周禾想要反驳王芝的话。
王芝根本不容她开口,或者说,她的权威不容她挑战,下场是她会没有饭吃,他们都不会理她,包括清洁阿姨。
“周禾我跟你说,你是要嫁给聂威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要与他息息相关。将来你要做他的太太,当他背后的女人,你……”
她还得做什么,才会令所有的人都满意呢?
周禾从梦里挣扎着醒来。
睡不着了,头也有些疼。周禾开灯,喝了点热水开始看书。
其实以前她也没那么爱看书,只是因为玩手机显得不够端庄,发呆显得她像个傻逼。
王芝就让她看书,慢慢地,好像也能从书里找到一些快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与道义在现实面前吹弹可破;书里,却能让雨落下又停止,苍天也不敌。”
她抵抗王芝的勇气,只能由书给她。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书她都能看,小时候王芝让她读女德,弟子规。
有次班里女生给她看言情、童话,她恍然大悟:“哇,原来有的书并不枯乏无味。”
很多书只能偷偷看,后来被王芝发现就会严格检查。
慢慢地,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是现在,她很喜欢许江迎的书。
她喜欢飘,喜欢傲慢与偏见。喜欢小王子,也喜欢三体和世界未解之谜。
比如今天看的《摆渡人》,她好喜欢啊。尽管她也说不上这本书带了她什么。
周禾看了一大半,快到结尾了。
她吸了吸鼻子,玻璃窗又被石子敲响。
周禾放下书去开窗,许江迎站在灯光下,清澈明朗的目光:“睡不着吗。”
周禾点头。
“来,我们聊会儿天。”
周禾裹了一件外套,老太太已经睡着了,她小心翼翼下楼。
院子里,天气逐渐晴朗,暗夜里冒出明亮的星星,满暮都是璀璨,她还听到了蛙声。
是夏天,夏天要来了。
许江迎拿了两张椅子,还有红通通的草莓和黄灿灿的菠萝。
周禾很少吃凉性的水果,便只拿了菠萝。
许江迎挑挑眉:“你,还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周禾说:“草莓是凉性的。”
“?”不怪许江迎疑惑,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不吃凉性的水果。
周禾给他解释:“对肠胃不好。”
想起这两天的急性肠胃炎把彼此都折腾得够呛,许江迎懂了,把草莓往自己这边拿。
“你对这方面懂得可真多。”
周禾微顿,而后轻轻一笑,却没解释太多。
许江迎随意地问:“你和笑白姐是同学,那你们是一个专业的?”
周禾没想到他会聊这方面的,但她也没多想,模样诚恳:“不是,她是新闻系。我是艺术生,环境艺术专业。”
“艺术生?”
周禾偏头朝他笑:“美术。”
能够考上a大,除了专业分,文化分必然也不低。
许江迎试探性地问:“你文化分应该不低,努努力的话……为什么会转学美术?”如果美术成绩优异,那应该是央美等学校,而不是a大。
周禾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对许江迎实话实话:“我比较喜欢建筑系,只是我高二时候,我妈妈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不好,让我转读艺术生,还说我就算读了也不能从事这方面,因为我毕业就得结……”
“?”
“等等。”
许江迎打断了她的话。
难得有点卡壳,他想吐槽这都什么年代,大清早就亡了,怎么还会有女孩子不能多读书的言论。
但看周禾浑然不觉的表情,或者说她淡然得已经麻木。
许江迎咽了回去,不瞒大家,他真的越来越好奇周禾的家庭因素。
“所以你现在从事什么行业?室内设计?”
周禾看着他干净的双眸,突然难以启齿:“我,没工作。”
许江迎:“那就自由职业者?”
周禾垂下眼眸,没有底气极了。
“嗯。”她点头,“我的任务是结……”
再次被许江迎打断——“你想画图吗?”
周禾愣怔。
许江迎道:“你来了这么多天,我看你不怎么爱玩手机,也很少看电视,除了看书就是看书,你不觉得无聊吗?”
周禾抓了抓头发:“偶尔吧。”
许江迎被她抓狂的模样逗笑。
“安排。”他道。
“什么?”
许江迎含糊:“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周禾还想问,许江迎用牙签叉了一块菠萝塞到她嘴里。
周禾猝不及防,含着菠萝,睁圆了双眼。
许江迎抬抬下巴,双眸盛满随意又张扬的笑意。
周禾就这样看着他,离得很近,她看到他眼尾长了一颗淡淡的黑痣,很浅,像夜空里并不灿烂的星星,无人会去注意。
“别发呆了,咽下去。”
许江迎提醒她。
周禾回过神,舌尖一卷,将酸甜的菠萝卷进口腔,慢慢咀嚼下咽。
许江迎哈哈大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要笑;
可能是这晚的月色太温柔,星星比以往明亮,他的心情也很好。
-
许江迎最近特别闹腾,中午午休不睡觉,搬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家。
老太太:“这都是些啥玩意啊?人家收破烂还能卖钱,你这破烂只能占地方。”
许江迎:“您不懂。”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弄他从后山搬的竹子和学校废弃课桌上“偷”的木板,以及各种胶水和钉子。
老太太瞅了他半天,突然懂了,欲言又止:“江迎,你还小。”
许江迎莫名其妙:“对啊,我还小,怎么了?”
老太太:“禾禾她……”
许江迎蹭的一下耳尖都红了,急得跳脚。
“奶奶!您在想什么?”
老太太狐疑:“难道不是?”
一老一小跟打哑谜似的,许江迎哭笑不得:“奶奶,我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是吗?”老太太半疑半信,许江迎对谁这么好过?
别说早恋,每次带回家都是一溜烟儿的男生,当时她还纳闷这孙子是不是开窍晚。
许江迎从胸腔里发出呐喊:“当然是的!”
老太太看他红得滴血的耳尖,还是觉得不对劲,她抓住许江迎:“你过来,我们俩好好聊天。”
许江迎不用深想就知道老太太要说什么。
“不去。”
“必须来!”
老太太将他扯到院子,末了还偷看二楼和大堂,没看到周禾的身影。
她才沉着脸质问许江迎:“你老实讲,你是不是因为缺乏母爱和我的缘故,才喜欢年龄比你大的禾禾?”
“……”
许江迎扶额,苍天啊大地啊,到底给他派了个什么奶奶。
老太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母亲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连你父亲都以她为榜样;当然你奶我也很厉害,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拉扯到这么大……”
许江迎皱眉:“所以?”
老太太的观念惊世骇俗:“所以我们俩给你一个很好的榜样,让你迷恋成熟女人的魅力和学识……”
“一派胡言!”许江迎费力地解释,“奶,我对人家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觉得……”
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上来,是可怜?是心疼?还是……
他哑口无言,老太太有话说,口若悬河:“我告诉你这是一种错误的爱情价值观,它不是爱情,而是目标转移和情感归属。真正的爱情是势均力敌,是互相喜欢、扶持、救赎,最后从恋人变成亲人;就像你父母,像我和你爷爷,也像笑白和承飞……”
“总之不可能是我和禾禾姐,对吧?”许江迎目光坦荡,“奶,我现在的阶段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工作。如果以后遇到喜欢的女人,我会娶她为妻,和她生一个孩子,我们一起抚养教育孩子成人……”
说到最后,许江迎沉默了。
这是大多数人的一生,也是他的一生。
见他这样说,老太太好像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许江迎垂下双眸,看着因坎竹子被划伤的手心。
他捏紧拳头,看不到那道伤痕,仿佛可以自欺欺人地没有受伤过。
最后他说:“奶,您可以这样想我,但别这样想禾禾姐;她很单纯,受不起一丁点儿复杂。”
老太太叹气:“唉,或许是我想多了。”
“奶奶,您就是太闲了,明天多做一点包子拿去卖。”
老太太瞪他:“累不死我。”
许江迎笑,又回去弄他的东西。
许江迎把框架做好,午休也快结束了。他将东西藏在储物间,回学校上课。
当许江迎把画板带到周禾面前时,周禾眼底的吃惊和惊喜骤然迸发,犹如天刚破晓的金云,金光乍泄。
她本就是不加掩饰的人,许江迎不难看出,她喜欢,并且很喜欢。
“给,给我的?”
许江迎看她捂着嘴的激动笑容,目光直白而温柔:“当然。”
木色的板材,刷了油漆,木的年轮纹理和油漆散发漆里的质感,光滑得让周禾爱不释手。
“你亲手做的?”
“嗯。”说到这,大男孩竟青涩得有些害羞,摸了摸后脑勺,“随便做的啦。”
“谢谢,我很喜欢。”周禾抱着画板,指腹不停地在画板上摩擦,停留。
“真的很喜欢。”她轻喃。
“那……”许江迎转了转脚尖,漫不经心地开口,“明天带你去买颜料和画笔?”
“好。”
第二天,许江迎和周禾特地起早床去买颜料和画纸。
去市中心要乘公交,两人站在站台前等车,四月初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周禾穿着一件浅色针织衫和黑色裙子,春天的风很温柔,吹起黑色的裙摆,轻而随意地扫过后面的裤腿,衣料轻触又散开。
许江迎脱下校服,穿着一件薄深绿色卫衣,简单的牛仔裤和跑步鞋,手随意地插在裤兜,站在周禾的背后。
他高了周禾整整一个头,只要垂眼就能看到她秀气的侧脸和脖颈,透白似玉,好像碰一下都会发红。
许江迎不敢靠近她,却也不敢远离他。
“车来了。”周禾提醒他。
“嗯。”
有人下车,维持着先下后上的秩序。
两人慢吞吞排队上车,他伸出一只左手,虚拢在周禾身侧,似乎怕后面的人急冲冲挤撞她。
每到周末,去市里的人格外多,车到这站便坐满了人,剩下的人只能站着。
周禾走到后车门,抓着旁边的扶杆。
随之而来的许江迎再次站在她身侧,抓住头顶的吊环。
车厢内很嘈杂,两人也没交谈,目光放在窗外的风景,大片田野盛开着黄橙橙的油菜花。
一站又一站,人越来越多。推推搡搡间,他将她挡在角落,一声不吭,仿佛仅仅只是礼貌而克制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