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卯时待风归,初见月下人5
戏台上站着一个身着短打麻衣的男子,他双手握拳,神情激愤,双目龇裂,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一样。
他用力嘶吼着,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上,“谁不知白云观是整个幽冥大陆医师倍出的地方,世家一个个的,嘴上说着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现在呢,百姓饱受疫病之苦,他们竟然,关门躲了起来,昨日,还撤回了下山救治的弟子,什么修习之士,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对,就是”另一名男子附和道,如果仔细看的话,他颈处衣领下,有密密麻麻的小红疹。他继续说道:“世家公子的命是命,难道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们学医术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救人吗?如今百姓都病了,他们却像个缩头乌龟缩在山里,那要他们有什么用”
“说得好”又一名男子附和,他的左手和左腿止不住抖动,人们纷纷以为他是过于激动,“他们学了医术不仅不救我们,还将那得罪天神和河神的孤星给藏起来,这分明就是想致我们于死地”
站在戏台旁边的男子猛拍木板,巨大沉闷的声响将所有人的眼光都引了过去,他分明是个书生模样,纤细瘦弱,穿着布衣长衫,笨拙地爬上戏台。
“诸位兄台所言甚是,我只是一位落榜书生,十年寒窗,笔墨浅薄,可也知,济世救人,先天下之忧而忧。那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竟为了保全自身,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这天神发怒,伏尸百万,他们……”说着,竟掩面而泣。
戏台下的百姓纷纷落下泪来,一个老妇人牵着幼小的孩子,哭哭啼啼道:“我家三代单传,就在前日,来了个高大的道长,叫走了正在为我儿治病的医师,可怜了我的儿啊,留下我们祖孙二人,我年老力衰,怎么抚养我这年幼的孙子啊,好狠的心,竟……竟舍得……”
旁边的妇女安慰她,“都怪那些道士,要不然……您可得保重啊,要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您让他一个人怎么活?”
场下一片哭声。
戏台上的那名短衣男子又喝道:“时至今日,哭有用吗?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一步,为什么会家破人亡,还不是因为白云观那些道士,窝藏了得罪天神的罪魁祸首,要不然,河神怎会发怒,怎么会,”他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怎么会遭受河神的怒火,这,是河神的诅咒”
说完,他撕开身上缝缝补补的麻衣,身上是骇人的红疹。
众人像是被吓到了,蒙面嘘唏叹惋。
男子掩好衣物,遮住身上的红疹,“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命不久矣,可我家中,还有五个年幼的弟妹,我不能让他们枉死,若是诸位还有一点良心和担当,就随我去白云观捉拿灾星,平息合身的怒火”
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群,瞬间湮灭无声。他们这些血肉之躯,去白云观,不就是去送死的吗?暮溪镇内不是有很多人没有患疫病,兴许过些时日,就好了。
正在人群犹豫之中,戏台下一位老妇,拨开人群,颤颤巍巍走到戏台下,她还没站稳,就破口大骂,“呸,你这逆子”
旁边的一位男子看她站不稳,上前去扶她,却被斥开,她扶着戏台,指着台上的男子,“你……”
因为过于激动浑身颤抖,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你如今在州府里做了一个小吏,日子过得舒坦了,就忘了从前食不果腹的生活,当年要不是人家白云观的道长每年春耕秋收来帮衬你,你早就饿死了”
老妇平复了心情,站直了身子,“你如今考了个秀才,娶了妻子,过上了好日子,便把从前的都忘了,你那糟糠之妻,还在田里养你那几个姊妹”
台下沉默的人群又开始嘈杂,指指点点,骂他是个畜生。
“你当然娶秀莲的银子,是人家小道长当了身上祖传的玉佩给你的,抓药的钱也是人家给的,要不然,现在,你娘早就病死了,你记不得人家的恩德,反而在这里煽风点火,你一介乡野村夫,妄想做什么大英雄,少在这里黑白混淆,颠倒是非”
老妇是大将军的幼女,三岁时,将军便战死了,家道没落,府里的下人受过将军的恩惠,于心不忍,便收留了她,一家人把她抚养成人,后来嫁给了村里的秀才,没曾想,秀才去院试的途中,竟被土匪打死了。
“娘”,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也是世家门第的女儿,若不是外祖父战死,你何至于沦落至此”,他抹了一把眼泪,“若不是那些氏族人,外祖父会战死吗?马革裹尸,守护的是千万百姓,灯火通明,今我只是一介草民,守护不了整个黎朔的百姓,但我要与白云观决一死战,拿下灾星,守护我家人的平安”
他三步冲到戏台边缘跃下,站至人群中,“千百年来,古氏族人与我们桃源人是世仇,我们当时大肆屠杀他们的族人,用他们族中的幼子祭祀,安稳的局势就两百年而已,难道那些血海深仇,他们就真的忘了吗?他们就真的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你说啊”他一把拎起旁边的中年男子,“你现在上有父母,下有稚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河神发怒,淹死你的妻子儿女吗?”
被拎起的商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呢?”他推搡了一下穿褐色深衣的男子,男子羞愧地垂下头,他怒骂道:“懦夫”
他在人群中走了一遭,怒发冲冠,斥道:“举目四下,都是一群懦夫,宁愿眼睁睁看着河神发怒,却不愿意去捉拿一个小孩儿,从前你们看着祭祀的时候,不是都拍手叫好吗?”
他正欲开口,一名男子站了出来,“陈时,何至于此,不就去趟落霞山,今日我为救暮溪镇百姓前往虎狼之地,来日清明之时,各位可要为我烧壶好酒”
看到有人站出来,陆陆续续挺身而出的人更多,不消小半个时辰,百十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
云瑜甚是头疼,定是不能放他们上山,南溪也绝对不能交出去,如今他们得寸进尺,妄想一起带走清儿;白云观若是态度过于强硬,要是伤着百姓,恐怕是免不了一场大战,但若是放任他们不管,白云观中弟子都是古氏族嫡系旁系之长子,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伤着。
“玄衿”
门外候着的弟子应声推门而入,行了弟子礼,“回师父,大师兄现在还跟着术堂的长老们与弟子一起在山下布结界”
云瑜揉了揉眉心,自从那日后,玄衿跟着这些长老,无论是什么杂活、脏活、累活,都事必躬亲。
“你让他多注意身体”他手指在桌沿处敲打,“去把玄霄叫来”
不多时,玄霄便进门了。
云瑜看着他脸上的泥,“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在和武堂的弟子们一起在围栅栏”他想要抬手擦脸上的泥,但又不好在师父面前有大动作,只得恭敬地站好,“师父叫我,我怕有急事,没想到要清洗一下”
“罢了”云瑜一摆手,“今日我要下山去查那几个道士的来历,清儿和南溪在我密室中,你和玄玉照看好他俩”
“师父,你只身前去?”那几个道士来路不明,城内对他们恶意极大,就算云瑜修为再高,也不能随便动手伤人。
“无妨,此事不能声张,我没回来的这些日子里,由玄衿代观主一职”云瑜又思量了一番,“就说南溪近日因此事心神不宁,练功时走火入魔,我替她护法不宜有人打扰,若是有人非要见我,你很聪明,知道怎么做”
云瑜下山去了,他将佩剑化为玉令挂在腰带上,易容变装,装作是行商富豪家的少爷,摇着一把竹丝扇,遁行进城去了。
“小二,给我开一间天字号房”云瑜拿出银两放在案台上,算账的掌柜抬起头来看着他。
云瑜笑着说,“掌柜的,是不是钱不够,嗨呀,我原本是父亲一行人住在醉仙楼,结果那小二不懂事,把酒水洒我身上还不赔钱,我道也是,他怎么可能赔得起我这一身云锦丝绣,可我父亲却将我赶了出来,你说气不”
掌柜皱了皱眉,昨日的确是听说有个行商的富家少爷在醉仙楼闹事,随即变了笑脸,“得嘞,少爷,您稍等”
转头喊道,“小二,给这位客官收拾一间天字上房”
“好嘞”小二拿肩上搭着的帕子麻溜地擦干净一张桌子,“客官您用饭没有?”又倒了一杯茶,“您稍等,这房,马上就收拾好了”
云瑜摇着扇子过去坐下,回想起往日在家当公子的时候,许久没写信了,不知家里现在如何。
小二带着他上楼,“晚间给我送两桶热水上来”,他给小二递过一些银两,“没事就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客官这些事情哪需要您吩咐”,小二结果银两,带上门出去了。
不得不说楼上的视线的确是好些,云瑜放下包袱,堵住了墙壁上的孔。
旁边房间里的人识趣地离开,看来果真是富家少爷。
能住客栈天字号上房的人,非富即贵,将这些人的消息倒卖出去,又能获得一大笔钱,没有开大客栈的人是不知道里面的门道的。
掌柜还在拨弄手里面地算盘,吩咐旁人道,“不要去惊动他”
大公子怎么下山了,顾行心不在焉,不小心算错了账,他将算盘重新拨正,又算了起来。
晚间,顾行亲自去送热水,云瑜讲明了下山的来意,顾行将近日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