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启蒙2
晚间
男子穿着一袭蓝色斜领宽袖大袍,用浅黄色云锦绸缎束着发,金钩玉带,翃泽玉玦,乍一看,颇有当年黎朔四子之一“颜润”的风姿,不过此人手中捏着一把扇子,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样子。
男子足尖轻点,越过高高的围墙,躲过巡逻院卫和暗中潜伏的武林高手,身轻如燕般到了丞相的书房。
白衣丞相还拿着笔在批阅奏折,突然听见三声敲门的声音。
丞相放下笔,摸了摸下颚的山羊胡须,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猛地拉开门,夜晚的月光洒了书房一地,但是面前的男子挡住了,投到丞相身上的,是一团黑影。
“王上”,丞相拱手行礼,欲提起中衣下摆行跪拜礼时,被人扶起。
眼前高大的男子开了口,“舅舅,现在没有君臣,只有叔侄”
白亦哲后退两步,做势便要跪下。
颜卿一上前两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跪着。
“舅舅,您这样跪一个晚辈,我是要折寿的”,颜卿一叩首,“舅舅,请受外甥这一拜”
白亦哲眉头快要皱成“川”字,他清了清嗓子,任由颜卿一跪在那里,起身坐在了原来的太师椅上。
“无事不等三宝殿,说吧,小祖宗,这回又是想干嘛?”,白亦哲披着外袍,看着这个唯一的外甥。
颜卿一起身,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舅舅,我此番前来,是想去云游四海,望舅舅可以恩准”
白亦哲听了他这没由头的话,怒道:“你简直是胡闹”
“你是一国之君,一族之世子,怎么没由头地说出这般荒唐的话,要是给你祖父听见了,非得气出病来不成”
颜卿一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国君和世子的位置,又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做个闲云野鹤,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
白亦哲揉着眉心,一阵头疼,他揉了两下太阳穴,气得随手抓了桌上的一本奏折扔了过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你四岁便懂,怎地就越学越不如从前;你这个位置是你父亲和母亲用命换来的”,白亦哲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想着若不是妹妹生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今天非宰了他不成。
“城门一指抚战曲,铁骑难踏颜子一,白蒙死战风雪引,五千精兵捣龙庭。我父亲是颜家百年难遇的奇才,怎会在常凛的反叛中陨落,常凛若是真的想反,又怎么会留我母亲性命,舅舅,你和我祖父他们,瞒了我好多事情,你们之间,有很多秘密,关于我的生世,我自己都不清楚”
“哼”,白亦哲端了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没好气地说道:“你既问了我这些话,必然是打听到了些什么事情,你的生世并不重要,你记住你母亲叫白芑染就好了”
“前朝皇子众多,我知道舅舅一直在找恭长礼的下落,他如今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颜家不养闲人,我杀了他怎么样?”
白亦哲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当初他就不应该看在他没爹没娘的面上,百般纵着他。
“你想知道些什么?”
“关于我的生世”,颜卿一认真地看着白亦哲,一字一字地说道。
白亦哲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母亲是怀着你嫁给恭长林的,当初婚事办得那样仓促,就是因为如此”,白亦哲说着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抬头看见了颜卿一沉下去的脸色,他索性不看颜卿一,移开眼光看他身后的青花瓷。
“当年你父亲从北疆历练后回皇都,我与他跑马,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便与父亲商量,待他打完北伐那场仗回朝,就将他们二人的婚事办了,我和父亲特地问了阿染的意见,阿染和颜润是两情相悦,我们都很开心。但事情就坏在了恭长林身上,他那时候已经在夺嫡之中胜出,被封了太子,屡次在陛下面前表明想要娶阿染,但当初陛下已经许诺过阿染的婚事自己做主,虽然有让白家做恭长林后盾的想法,君无戏言,此事便不了了之,直到几年后颜润回朝”
“陛下想让颜润战死沙场,这样既解决了漠北这一心腹大患,又剥夺了颜家在朝中的地位,颜氏旁支还能继续替天家守边疆,这是一举三得。可万万没想到,颜润带着五千精兵被困白蒙山,七日后却带着三千精兵突围,像一把利剑,直捣漠北龙庭,要了寒家世子寒朔的性命。朝廷所说的援兵一直不到,颜宗主不慎在战场上负剑受伤,颜家本就是苦苦支撑,这一下士气大跌,寒术为报杀子之仇,带着两万人马迅速反扑”
“寒家的兵马训练有素,本就处于下风的颜家一连丢了两座城池,寒术一路乘胜追击一直到了雁落城,雁落城却城门大开,护城河对面只坐着一个蓝袍公子,一桌一椅,一人一琴。寒术破了颜润布下的法阵,颜润受到反噬,却仍然用留存的力气一指抚琴,琴声犹如千军万马之势,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两万漠北好儿郎,寒术身受重伤,带着一千残兵败北而逃”
颜卿一啃着手中的果子,他觉得他舅舅不应该做丞相,应当去做说书的,“舅舅,你说的这些外面说书人都讲了几十年了”
白亦哲皱眉,果真孩子大了不好骗,非要说实话不成?
“最开始说的那一句,城外说书的怎么会知道”
颜卿一被气得脸都绿了,白亦哲才说,“罢了,不逗你便是”
“颜润回朝,两家都开始操办起了婚事,但我和父亲无意之间,了解到了颜家当年和天家立下的盟约,世子四岁时,母亲便会被赐死,世子一身被困于皇都内,受天家掌控。我和父亲动摇了,颜家不可能没有后代,但阿染是我和父亲捧在手心长大的,只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就好,于是我和你的两个祖父设了一个局,其实我是最不愿意做这件事情的人,因为在这之前,颜润表现出他并不是逆来顺受只会愚忠的世家公子,但无可奈何,如若他不反,我不敢拿着我唯一的亲妹妹去冒险”
“事情进展地很顺利,但万万没想到,我们安排的那批刺客中,混入了别的人,我们也是第一次了解到,恭家和其他古氏族还有来往,北伐的那场战役中,掺杂了许多势力,他们都有同样一个目的,就是想让颜润死。颜润在那场刺杀当中昏迷,有一些毒,连颜宗主都不能轻易解”
“阿染最为乖巧,颜润最重礼数,我们都相信他们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阿染也知道了那个盟誓,她害怕我们毁约,所以擅自给颜润下了药。颜润这个傻小子,就算是阿染给他毒药也吃,毫无防备吃了茶,两人有了瓜葛,后来阿染用腹中孩子做要挟,但我们还是将她嫁给了恭长林。恭长林也是个傻小子,说只要我们日后不要挟他将这个孩子立为太子便好,但阿染不同意,我们便用颜润的性命做要挟,阿染最终还是妥协了”
颜卿一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当然白亦哲也没有去看。
“恭长林早就不满世家的制衡,虽是那场秋猎之中寒门士子占了上风,但天家还是受到了颜家和白家的牵制,陛下相信曾经的左膀右臂,但是作为太子的恭长林对于自己父皇的示弱,就是同意颜白两家的婚事极为不满,他逼宫弑父,在国丧期间娶了阿染,下令不许有人为先皇守孝”
“常凛是最先发现恭长林端倪的人,他们二人从幼年时便走得极近,他不同意利用外族人的势力除掉颜家。将琴师守护黎朔几百年,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立足远远比黎朔这个国家更久远,他们是黎朔子民的信仰,常凛与恭长林不欢而散,常凛去了南疆,他想以此劝恭长林回头和盯着南疆的动静。”
“恭长林的动作越来越大了,因此常凛带兵反了,他在走之前给颜润写了一封信,和阿染的那一封一起到,颜润带着信回了皇都,等常凛谋反。常凛一直以为你是恭长林的儿子,便想要赶尽杀绝,宫里传出消息说阿染怀孕了,他想要斩草除根。南疆想要杀掉皇室一族,趁机引起内乱,然后再从南疆举兵,一举拿下黎朔。但颜润带着人,打乱了这个计划”
“颜润一直瞒着所有人,他的身体早在雁落城城门一战中伤了底子,后来又带着伤在漠北强行撑了三年,本以为会皇都可以调养,却被自己的父亲从背后捅了刀子,昏迷了三月,阿染大婚后,他主动去了南疆。后来他在常凛反叛中,冲破了祖制,元气大伤,生死未卜”
颜卿一脸上布着一团阴云,整个书房气氛沉得快要下起瓢泼大雨。
白亦哲自知理亏,哄小孩子般,“舅舅也是无奈之举”
那时候的恭长林就是个疯子,白芑染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他动不了她,就时常暴打其他的嫔妃。
“你们,就对我父母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还是说与我的疼爱,就是对我父母的愧疚”
白亦哲没有说话。颜卿一自小没有双亲,懂事的他也从不吵闹要母亲,他总是很勤奋,说是要给祖父们长脸。
长辈们都知道,他暗自憋着一口气,就是要证明即使自己没有父母,也不比别人差。
颜卿一利用三个长辈的愧疚,最终同意了他想要去云游四海的决定,但要求是三年后,他必须回宫好好做一个君王。
相府门前立着一个黑影,颜卿一低头,“祖父”
颜讼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他想劝说颜卿一些什么,又不忍心拦他,“一路顺风”
“卿一”,颜讼叫住颜卿一的背影,“你要的东西都给沐风了,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们在黎朔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