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高员外之死(二)
那旁,高夫人一碗鸡汤喝的差不多了,放下碗就捏出帕子擦嘴,严澜清看了一眼她盘中不动的包子,眉梢轻扬,“听府里的下人说,高夫人最喜欢吃包子,尤爱芹菜馅儿的,可是柳品居的包子不合胃口?”
高夫人笑得有些不自然,“回大人,妾身吃家中的吃惯了,嘴养的有些刁。”
“是嘴刁还是不敢吃啊?”严澜清慢悠悠将泡好的新茶放到鼻下轻闻,头也不抬开嗓道。
他的声音并无太大起伏,温润,沁雅,只是夹杂了几分轻笑的深意,一下叫桌上几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筷,抬头错愕。
热雾袅袅模糊了几分神色,鱼丫丫看不清严澜清的表情,却是清楚看到严澜清说出这句话时,高夫人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下。
“大人之意,妾身听不懂。”高夫人抬起头,身子却莫名轻颤起来。
坐在她身旁的高远见此放下手中木筷,“嫂嫂可是不舒服?”他转头对严澜清拱拱手,“大人,兄长去世,嫂嫂受了打击以致腹中胎儿无能保住,心神皆创,身子孱弱,可否让她先回去,兄长之事,大人有何要问的问我便可。”
严澜清轻手放下茶杯,“有些事,恐怕只有高夫人才知晓。”
这人说话急死人,意思是高员外的死高夫人是元凶?鱼丫丫眼睛转了转,“老伯,高员外怎么死的啊?”
不待老头说话,打门口进了一个人,头戴儒巾,身形削瘦,穿着浅浅鹅黄色的布袍,简洁的没有一点绣纹,像是早春柳树因一簇簇柳花绽出的那种清淡的黄色。
他直走过去,一个揖礼,“大人。”
声音也文文弱弱的。
鱼丫丫见他双手奉给严澜清一张纸,正狐疑那是什么呢,就听薄薄的纸后严澜清清冽的声音传出来:“死者高程,年三十二,身长五尺七寸……”
原来是尸单啊,鱼丫丫撑着下巴听着,听到心损肺伤,脾劳胃衰,肝毒肾竭不由得惊了惊,不过三十余岁,怎么五脏六腑坏的这么透彻,像是油尽灯枯之人的状态,她这么恍着神,那边严澜清已经念完最后一句,放下了纸,鱼丫丫觉的那结论很是奇怪,食毒?什么叫食毒?
那边也有人问出了这句话,有意思的是,问出这句话的不是高员外的两个女人和弟弟,反倒是正夹着一筷涮羊肉的孙金,他一是好奇,二则虽然大字不识,不过顾名思义,食毒二字也能猜到是吃的东西要了命,送到嘴边的饺子一下不香了。
高远脸上一阵沉浮,深深几个吐纳平定下来,抖着声道,“这么说,我兄长并非暴毙而亡……”
他喃喃摇着头,再抬起头,如骤然被霜打了似的,一脸憔悴,眼尾通红,“大人,我兄长早年是郎中,略通岐黄之术,若是有人在他吃食中下毒,怎会毫无察觉?”
“因为无人在他吃食中下毒,而是用了食物相克之术。”
这一句话出口,桌上人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高夫人身后站的一个丫鬟身子一个趔趄,险些砸倒另一个丫鬟。
这一反常显然几人都注意到了,除了严澜清目色从容,几人眸中都不约而同染上几分狐疑。
出于在外人面前,不好直接打骂丫鬟,那个叫春儿的丫鬟只是被瞪了几眼,高夫人此时脸色不大好,心中装着事也就没注意到这丫鬟看向她惶恐中几分难言的复杂。
严澜清将几人神色尽收眼底,见令璟悄声从楼上下来,无声无息的递了他一个我输了的眼神,面上谦和的神色一瞬敛起,也不拐弯拖沓了,声色冷几分道,“本官言尽于此,还不自己站出来坦白如何作恶!”
他谦和起来很是儒雅,这冷起脸来,也是颇具气势,若这不是在这红绿粉绸的教坊司,是在明镜高悬的公堂……鱼丫丫光想想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那几人显然也被严澜清的威严吓到了,就是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不知道严澜清说的是谁,可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人都有几分侥幸,不见兔子不撒鹰,严澜清已没有什么给人坦白的耐心了,眉心微沉,“来人。”
李晋带着一个厨娘走了进来,那厨娘胆子小,早在楼梯后听了半晌,听到老爷是什么食毒死的,更是吓破了胆,这会儿腿脚发软,没走到跟前就跪了下来,白着脸哭道,“大人明察,我不敢下毒,没有害老爷。”
要说这高员外也有个毛病,从不在外头酒楼食肆用饭,家里的厨子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那是一手好厨艺,这个厨娘因为打高员外小时候就伺候了,高员外习惯吃她做的东西,那些厨子也都放她手下管着,送到老爷餐桌上的菜,没一道她没有亲自尝过的,她觉得自己肯定被当凶手了,哭的涕泗横流。
这不是公堂,没有那么多规矩,严澜清自然也不会拍着桌子喊肃静,只是抬了抬下巴,李晋会意从胸襟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举到了那厨娘眼前。
厨娘愣了一下,隔着一层泪水看着纸叶发黄的厚册子正诧异这东西怎么在这儿,就听严澜清问道,“厨娘许氏,你看看可认得这是何物?”
她一时也忘了哭了,伸手接过翻了两页,这东西她自然认得,高员外虽然有些家财,为人却抠门的很,疑心府里买菜的厨娘克扣每日菜钱,便叫人一笔笔记账,她是签了死契的,又是她管着那些厨娘,高员外便让她揽了这差事,每日都要按了指印子,算她过了帐,每月再拿去老爷那儿让他过目,只是,这册子应该在厨房,怎么在这儿?
“厨娘许氏,你手上的东西,你可认得?”
严澜清的声音让厨娘回过神,忙不迭点了点头,“认得认得,这是老爷交代让我记每日买菜花费的册子。”
“看清楚了,是你平日记账的册子吗?”
厨娘都不用再翻就极肯定的点了头,她识字不多,很多是直接画上去的,她自己的画自己认得,就算有人要弄假的,也弄不来。
得了许氏肯定,李晋将那本册子递到了严澜清面前,严澜清没着急翻看,目光扫过脸上血色尽褪的高夫人落在自己正对面的小夫人身上。
“小夫人,高员外也时常在你那里用膳,你那里可有账册?”
她是高员外养在小巷的外室,小巷那处小宅子的花销都是高员外负责的,她虽是知道高员外有个斤斤计较的毛病,却不想还能计较到每日买菜的几个小钱上来,这账册,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一回事。
她只能如实答道,“回大人,妾身没有见过。”
“高员外来你这处,是谁下厨?”
“是……是妾身。”
“菜也是你买的?”
“……是。”
高员外虽养着她,可并非什么锦衣玉食,丫鬟成群,相反,那小院子平日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高员外不知从哪找来看她的独眼老婆子,整日寸步不离,担心她红杏出墙给高员外戴了帽子。
小夫人也不是什么愚钝的,严澜清问这两句,她已经猜到些什么,连忙道,“大人,妾身并非什么好记性之人,若是让妾身回忆老爷在我这边吃了哪些饭,可是为难妾身了。”
严澜清淡然一笑,“小夫人不必为难,有人替你回忆。”
小夫人一愕,顺着严澜清目光看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独眼老婆子,她不是老爷死了就不见了吗?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