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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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岩不知自己在后面听了多久,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又止,止了又下,仿佛没有尽头。
重茗在雨中被淋成了木塑。
她再也没忍住,从后面的土瓦墙背后走出来。
常青一看“重茗”来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吧,不装了,可以撕破脸了。
所有虚伪的伪善的假象明明都在这一刻可以撕破了,但是常青偏偏不要。
常青哭丧又怨怼的申请止住了,她用一种诧异的表情看着“重茗”,“啊这,阿妹啊,你怎么来了?”
常青并不知道方才重茗说出的话有多决绝和不甘,才会现在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许岩,“不是,一一,你听我解释。”
重茗有点喘不过气来。
许岩已经非常强硬地拽过她的手腕,将她从现场拽走。
塞进车里。
远远近近喧嚣的人声中,她只听见许岩的那几句,“我和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从前的钱,一份都没有少你们的。可是今后的钱,一分你们也别想多要。”
感觉又走了很久之后,才重新回到宾馆。老板娘乐乐呵呵地同许岩重茗两个人打招呼。“真是一转眼的功夫,你俩都走了。”
“那么大的雨,冲进去真是一个接一个不带含糊的。”
重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却不再回应。
她心里还想着一小时前发生的事,心里沉沉的放不下思绪。
盯着两人半天,忽然觉得有点眼熟,“诶,你是不是……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之前电影台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这脑子,花什么月来着……是你演的吧?”
重茗脑子里空空的,没有答话,倒是许岩替她接下了,“花月夜。嗯。……她拍的。”
老板娘立刻欣喜地拿出纸笔,“要不,给我签个名儿吧?能再合张影吗?”
许岩沉吟了一下还是婉拒了,“抱歉,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因为淋了一场大雨,重茗的身体好像开始不适应。到晚上就开始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的在睡梦的呢喃中说起了胡话。
许岩本来辗转反侧的,开了个夜光灯在床尽头的小桌前看台词。灯光昏黄,屋子里气氛低迷,外面重重雨幕无边无际。
听到重茗不好受的闷哼之后,许岩终究还是因为不放心又过去看了一下。
重茗睡觉的样子很奇特,四脚八叉的,和许岩不一样。
床头的灯光像飞蛾的翼,薄而又轻。
重茗的脸半掩在枕头下。看不真切。
只有眉头紧锁着,微微跳动。
像是很痛苦。
许岩觉得伸手去碰了一下重茗的头,想试试她的烧有没有退掉。
然后重茗又闷哼了一声。像蚊子一样细微的闷哼突然充斥了整个房间里。
许岩以为她醒了,轻声问“还好吗?”
她钻进许岩的手里,努力地蹭了蹭,又闷哼了一声。
毛绒绒的碎发窜进手里,像还没有顺毛的小猫。
许岩猛然心惊的时候,手掌心里落下了一滴泪。
是重茗在睡梦中流泪。
炽热的泪水汩汩滴落。
像蜡泪一样烫在许岩的手心里。
回到剧组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许岩只管演好自己的戏,重茗也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演好一个合格的大明星。
顶着炎炎的烈日,重茗已经被导演训了三回了。虽说裴绯是个新人导演,但是导起戏来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有事她是真和影后商量。
裴绯的态度其实也是温和的,就是认真探讨认真询问还有哪些做不好,只是大太阳底下重拍了五六遍了还没有效果,工作人员都烦了,裴绯的态度也难免要变得更加强硬。
重茗感受着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浪面前,自己落入异世身无可倚的悲伤难过。心里却只觉得这一切情绪都格外的放大,自己根本理解不了如何能诠释出这种情绪。
翻阅了几百遍剧本,重点都杠烂了也没辙。
海风静谧地吹着。海滩的浪拍到她的赤足上。没有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刻,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挣扎。
好像,自己真的不太适合在娱乐圈发展。
就在这时许岩出现在她的身后。
“演不好吗?”
“是找不到思路吗?”
重茗回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一直脸臭的许岩。
想不清楚许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手上的台词本已经被许岩给抽了过去。
她垂眸随意翻了两页,看了看重茗的标注,问:“需要我教你吗?”
许岩脸上的神情淡漠,只落到重茗脸上一下,却不知为什么让她打了个磕巴。“可、可以吗……?”
许岩挑眉看她:“那你自己悟?”
“……谢谢前辈!”重茗嘴比脑子快。呆呆的表情还在脸上,伸手已经拉住了要走的许岩。
许岩轻笑了一下,“开始吧。”
许岩是有很多理由帮自己的。
比如说,不想让自己搞臭了她的名声,搞坏了她在演艺界这么多年天才影后的形象,就是最重要的一条理由。
面前的海浪喧嚣破开崖石,如刀枪斧钺般戟刺而来,仿佛要破开这峭石。
这是一场两位大女主演员的对手戏。重茗要面对的是刘山。在此之前重茗只演出了那种悲伤痛苦的感觉,却没有在发现刘山就是将自己送进这个异世界的罪魁祸首之一时依依不舍难以割舍的情绪。
许岩此时开始表演,她看着重茗,重茗身后的日光将阴影打在了许岩的身上,于是重茗看见许岩的脸一半落在阳光里。明暗割昏晓犹如她眼中的情愫。
困苦、挣扎、不安,却又含着怀疑和难过,蹙眉的那一下,重茗甚至以为她要哭了,可是她又仅仅只是眉头跳了一下,手停在重茗的脸畔,然后别过头,撤回手,手指轻轻颤动一下,最终没有抚上去。
“算了,没事。”她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该走了,天黑了,要回营地了。否则月食到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许岩从情绪中收回来,“这样可以吗?”
“你想碰她而不敢碰。你知道她可能就是那个推你下悬崖的人,可是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你想把这件事埋下去,可是你自己心里却隐隐已经知道这件事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了。所有窗户纸明明都要捅开了。此时此刻的你还没有成长起来,所以内心虽然痛苦,却仍旧是不坚定的,你还没有获得与他人对抗、与幻想割舍的勇气,明白吗?”
“明、明白了……”明明已经明白了。可是看着面前的许岩却说不出话来。
导演跟她解释过很多次这一幕应该怎么演。此时此刻重茗却觉得这一幕是谁的脸谁的样貌都不重要。所有观众,如果看到许岩演出来的这一幕,都应该被震颤,被打动。
会觉得,置身事中,感同身受。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是拍下许岩的那个人。
海风呼啦啦地吹,好像许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连飘扬的长发吹起来的弧度,都适合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