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婆娑月影
《鸣夏》拍摄阶段已近尾声, 剧组正在挪威取景。虽正值夏日,冰川峡湾仍能看见雪山,一眼望去壮阔瑰丽。
朝阳下生生不息的绚烂绿意, 与视线尽头清透通明的蓝海白冰,正好将冬夏两种景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这里为贯穿片子始终的、那种湿漉漉的炎炎夏日感收尾, 真是再合适不过。
这里主要拍两段戏, 一段是主角夏寒的梦境, 另一端是开放式结局。
在影片的结尾, 患有抑郁症的夏寒将出现在这片土地上,躺在自相矛盾的皑皑霜雪与灿烂夏日里, 望着远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蓝白河湾边笃定的歌者, 水天清光下自由的舞者……微笑着闭上眼睛。
至于他是迎来了新生,抑或是拥抱了死亡,怎么理解都可以。这种意识流的反结构文艺片,追求的正是某种程度上的混沌不明。
今天这场戏拍的就是夏寒的梦境, 跟季澹搭戏的是个年轻的女孩,饰演陆蔓。
女孩很有灵气, 长得清纯而倔强,是赵导从明影导演系挖来的素人。赵导惯爱干这种事, 就喜欢素人这股“没被圈里气息浸染”的气质。
而选择素人的结果就是, 女孩第一天来片场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要和名震全球的神颜影帝季澹演感情戏,脸红心跳得差点休克过去,跟组的医护险些打120。
拍戏早已成为一件融入季澹骨血的事情,他的表演娴熟且自如,基本三条之内必过, 并且如果真的拍了三条,其中会有两条尝试不同的表演方法,方便导演后期剪辑的时候再做选择。
赵导时常在拍摄现场就揪起头发来——两个版本都好棒、好真实,该选哪一个呢?
但就在今天,季影帝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陆蔓被父亲打了以后,朝季澹怒目而视的这一段,拍了整整四条,季澹的状态还是不对。
整个剧组的人都围过来一看究竟——开拍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季影帝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来看我的笑话?”
“我不需要比我软弱的人施舍帮助。”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在陆蔓的连番质问下,季澹本该给一个惘然且受伤的情感状态。他想安慰陆蔓,想为自己辩解,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由于这段现实中发生过一次,梦境里又重演了一次,因而梦境里需要再叠加一层隐痛的感觉——冥冥中问责自己过往人生的感觉。
虽然这段的层次感确实很强,但对季澹来说,肯定一点都不难。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演到这里,季澹浑身的气会骤然破掉,从夏寒变回季澹本人。
而后,他会露出一个在场所有人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如盲人复明后乍见繁花似锦,如濒死的沙漠旅者偶遇奇迹甘霖。那一瞬,他眼中满溢着窥得盛景天光的入骨温柔,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深深地嫉妒起他眼中的女孩。
尽管就站在他对面,但陆蔓的饰演者,也深深地嫉妒着那个女孩。
她很清楚,季澹看着的,并不是她。
-
傍晚收工后,众人都结伴跑去小镇上旅行,只剩下季澹独自回到酒店。
为了更深地沉浸到角色里,他将妆发都维持原样,衣服也没换,以夏寒的拘谨睡姿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碧瞳被黑色的隐形眼镜遮起来,微蜷的金发也被染黑、拉直,结合这两天因劳累而显出几分苍白的素颜,有一种脆弱的少年感。
棉质的白衬衫规规整整地穿在身上,脖颈间系着校园制服的领带。为了凸显少年的瘦弱感,手臂上加深了青筋的纹路,延伸至冷白的手腕。
他伸出手,遮住天花板投射而下的、对夏寒来说过于刺眼的光线,神色落寞且惘然。
季澹对这样的时刻并不陌生。带着角色的妆发造型,睡在自己为角色布置的房间里,是他过去经常做的事情。
那时他的自我空无一物,比起过自己苍白而空洞的生活,还是扮演人生轨迹饱满、人物小传生动的角色,更让他有活着的实感。
可是……
他翻了个身,拿出手机,看着锁屏界面上的女孩。
他将原本设置的桃花小狐狸换成了另一张照片,是她在《舞可匹敌》冠军夜的夺冠时刻。
细碎闪烁的金粉粼粼而下,她立于其中,端凝雅致,顾盼生姿,将这世间最浩瀚盛大的璀璨星河系在裙间。
现在不同了。
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
“bonne nuit,mon amour”
他熄灭了房内的灯光,轻声说道。
晚安,我的女孩。
夏日的夜,水光粼粼,星火温柔。
这声呢喃从他薄樱般的唇边溢出,像一句昭示奇迹的魔法。
忽然,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向晨?”
季澹听到动静,从床上坐起来:“我又把什么东西落片场了……”
而后,他看清那个从门外走来的人影,后半句话像被轧断的丝帛,戛然而止地碎裂在喉咙里。
那个嘴上说着忙于开会的小魔女,那只一舞倾国、典雅清矜,傲然明艳不可方物的黑天鹅,正站在温婉清丽的月色里,露出一抹满溢思念的盈盈笑意。
漂洋过海,不辞万里。此刻,他的女孩就站在这里——北欧霜雪清蓝的土地。
“阿季。”
虞婵走进房间,步伐渐急,伸出双臂。
月下光影婆娑,她似展开一片圣洁而柔软的羽翼,将半坐在床上的季澹抱紧。
季澹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揽住虞婵的后脑勺,轻揉她的头发。
还没等他开口,脖颈处忽然传来温软又湿润的触感。
下个瞬间,小魔女将虎牙抵在他皮肤上,轻轻嗑出一枚小印。
“嗯……”季澹轻哼一声,呼吸逐渐变沉,闷声道,“怎么?一见面就咬我。”
虞婵眸光秾丽,语气带着醉狐般的媚意,比她的舞姿还要撩人几分,在他耳边轻轻吐息:“不光咬你,还要吃掉你。”
夜幕幽暗,看不清色彩,她艳丽的唇瓣泛着水光,看起来像极了一抹馥郁甜美的桂花蜜。
于是他将唇舌覆于其上,品尝吮吸。那梦幻般的绮丽滋味令他的灵魂都轻飘飘地浮起来,化为一只醉生梦死、溺于蜜中的迷途之蝶。
夏意氤氲,云烟胜雪。
两相亲吻间,素白如玉的皮肤上,绽开连绵不绝的玫瑰色痕迹。
季澹的双眼明亮如晨星,眉骨深邃,轮廓完美。他黑发黑瞳、穿衬衫的这个模样,很像一个校园学霸,带着几分青涩的禁欲感。
可与禁欲感造型相悖的,是他被虞婵咬红的唇色。
那唇色从浅淡莹润的春日薄樱,化为恣意燃烧的滚烫烈火,映得他整个人凶猛又明亮。
月夜仍幽静又宁谧,室内荡开一片旖旎。
“我的……”他轻声呢喃。
“你是我的。”
-
第二天,虞婵从清幽的晨曦里醒转过来,望着陌生的景致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前一晚已经漂洋过海,来到大洋彼岸探男友的班。
她右手被睡在左边的季澹紧紧握着,指间交叉相扣,亲密无间。
季澹正靠在床头,专心地看着她。
他上半身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看起来很软糯的黑色贴身线衫,似乎已经醒了好一阵。
虞婵将被子裹得紧了点:“那个,阿季,你能不能帮我拿件衣服,就在门口那个包里。”
季澹本想佯作不解地逗她一下,可见她颊旁绯红如云霞,像一只不小心撞翻红墨水的白天鹅,优雅底蕴上覆盖了一层羞涩的窘迫,心里又不太忍心。
于是季澹翻身下床,打开她来时的那只包,有些疑惑:“可这里只有外装呀。”
“就穿外装。”虞婵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没带贴身的衣服过来。出门匆忙,忘了。”
“外装多不舒服。”季澹摸了摸她带来的裙子上硬质的花纹,将裙子放下,走到衣柜前,“穿我的。”
他在衣柜里翻找几下,取出一件白衬衫,还有一件灰色的薄卫衣,两件都被叠成很规整的方块。
他将两件衣服放在虞婵面前的被子上:“这两件面料都很软,你挑一件喜欢的穿。”
虞婵默默看着面前两个散发着薄荷冷香的小方块,它们似乎还弥散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来自季澹自身的气息。
这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令她有些恍惚。
一瞬间,她特别想抱抱季澹。但刚伸出一只手臂和半个肩膀,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没东西遮身,不得不重新缩回被子里。
季澹不清楚她经历了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见她一直没动那两件衣服,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喜欢我身上这件?那我把这件给你穿——”
说着三下两下就脱掉了身上的黑色线衫,兜头给虞婵罩了下去。
虞婵:……
刹那间,那股令她心生悸动的熟悉气味,以一种更加猛烈的姿态,强有力地包裹住了她。
线衫内层还残留着季澹的体温,那温度划过皮肤上的玫瑰痕,令她的羞赧和幸福感都变得更深。
她乖乖地抬起两条胳膊,从线衫的袖口里穿过去,然后顺势给了季澹一个大大的拥抱。
季澹叫了两份口味不同的早餐,两个人互相分享着吃完,又一起去洗漱。
酒店的规格不算高,盥洗室镜子很小,季澹偏要和虞婵抢那面镜子,两个人头碰着头,挨在一起,在镜子前挤来挤去。
等洗漱完,虞婵从包里拿出自己用惯的护肤品,顺手也给季澹抹了一层,玩得不亦乐乎。
时间缓缓流逝,走廊里逐渐响起动静,声音也嘈杂起来。
虞婵看了眼手机:“你们是不是该开工了?”
季澹表情有些为难:“快了。你今天打算怎么办,在我房间里等?还是出去转转?”
他说着看了眼窗外,改变了主意:“这里景色特别漂亮,要不你还是出去走走,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努努力,早点拍完今天的戏份,陪你出去逛。”
“也行。”虞婵有点无奈,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暗处那群丧心病狂的毒唯还没抓到,那瓶浓硫酸造成的惨状仍历历在目,他俩的关系还不能公开。
既然如此,那她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毫无理由的事情。
剧组人多口杂,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了她的行迹,爆料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在这个地方,甚至能拍到他俩从酒店同一个房间走出来。这也太……过于实锤了一些。
她完全能预料到爆料后的血雨腥风。
虞婵轻车熟路地从包里拿出明星三件套:口罩、墨镜、鸭舌帽,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朝季澹挥了挥手。
“那我就先走啦,等你忙完再联系。”
她来探班的事情虽然没提前告诉季澹,但联系过向晨。因此,向晨给季澹挑的房间地方比较偏,虽然离楼梯口很近,但大家都从另一个楼梯口走,很少来这里。
托这个福,她来的时候,也没引起别人的主意。
虞婵打算故技重施,原路返回,然后叫个出租直奔逛景点,再联系一下以前在皇舞时认识的、家在这边的朋友。
她压低帽檐走下楼梯,往酒店侧门进发。
她运气不错,一路畅通无阻,一个人也没遇上,很快就出了侧门。
望着琉璃般清澈的天幕,她砰砰狂跳的心轻松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出去玩啦!
就在这时——
在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不是我们剧组的人?”
虞婵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正是《鸣夏》的总导演,赵森。
赵森眼睛不大,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的目光,才显得格外锋利。
他眼中闪过一线鹰隼般犀利的精光,上下细细打量了虞婵一番,居然认出了她。
“虞……虞老师?请问是虞婵老师吗?”
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不是?
您属显微镜的吗?这都能一眼认出来?
虞婵淡淡抿了下唇,墨镜也没摘,就那么站在原地。
看着很酷,其实已经慌得说不出话。
该说什么?我来这度假的?哎呀真巧,咱们祖国同胞怎么也在这,您这是在拍什么呢——
这说出来谁信啊!
虞婵默默站着,在暖洋洋的夏日朝阳里沁出一身冷汗。
不远处,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发现自家导演跟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对上了,也纷纷往这走过来。
一些刚睡醒的演员,都拿眼风往这边扫,偏僻的小小侧门立刻变得比正门还热闹。
……
看样子是没办法直接溜走了。
也罢,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算承认自己是虞婵,你们还能当场把我生吞活剥了吗。
别慌,勇一点!
虞婵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摘下墨镜,开始思索青鼎有没有可能在狗仔爆料的那一瞬间,删光全网的相关信息。
“是我。”
她将墨镜别在胸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就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受预想中扑面而来的、八卦和非议的狂风暴雨之时。
赵导眼中忽然精光一收,满面敬意地迎上来跟她握手。
虞婵:……?
赵导的手挺热乎,语气也是,不住地客套着:“哎呀虞老师,您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您说说这,哎,我本来还打算派人去接您呢。”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器材塞给身旁一个工作人员,热情地领着虞婵朝正门走去。
“您的房间后勤早给您定好了,走走走,我先带您去楼上休息一下。”
死里逃生的虞婵:???
我……你……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