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徐若若不知道的是,在不久的将来,她不仅会有机会见到这位陈汀,甚至还能和这里头的不少人都有所交集。
不过,现在的徐若若对这些还一无所知,单纯是因为文章而对纸上的名字感到好奇。
细说起来,在这本书上,徐若若确实拓展了不少见闻。毕竟这里头,多是一些优秀的青年学生所写的文章,别的不说,里面很多观点,虽说可能有些学生气,但和市面上的千篇一律极为不同。
这里面,能看到热血激昂、忧愤不平,还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观点。常人提及洋人恶行,多是声讨他们,或是怨责前清的软弱、金陵的不作为。
但是在这群青年学生眼里,则是洋人之所以蛮横,乃为背靠一国,他们仗的是一国的势。西方诸国何以如此强势?欺我国弱乎?
那如何才能同他们一样强大?师夷长技以制夷?
可是早在前清时期,几位有远见的大臣就取得上意,大举推动,全国上下劳财禄力,只可惜最后非但没有改变现状,反倒里外皆失,彻底破了前清苦苦维持的上国脸面,又是割地又是赔款,怎一个屈辱了得。
若说改制,现今的金陵政|府,不就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改成的模样吗?
泱泱大国,前路何行!
可是这通篇并不只是述说了迷茫与无奈,而是极为客观的分析了自晚清以来,所有改制的法子。及至文末,又提到了巴黎近来有所动荡,若有机会,他想去看看。
这篇文章的作者,文风稳健扎实,没有半点浮夸之风,观其行文可见其人,应该是个务实、缜密,一身正直清明的人。
对了,他的署名是季俞文,还是宋均之的学弟,北平国立大学的学生。
不过比起季俞文一板一眼的务实文章,虽然让徐若若看到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观点,但是她最多感叹感叹季俞文的出色眼界,真正让她觉得有趣印象深刻的,还要属陈汀的文章。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学习一下,这种把嘲讽运用到极致的写法。
徐若若想起自己之前写的,原先还觉得很不错,看过这本书之后,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不由得,她就想去找宋均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她遇到事情总能想到去找这位宋大哥。可能是因为他永远都是清隽从容,淡然悠哉的模样,让人莫名信任。
刚好家里最近忙,无暇顾及她,于是徐若若把书合上,一溜烟进了自己的闺房,往自己的荷包里塞了些散碎铜钱。稍照了镜子,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下衣物,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就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徐宅周围还算幽静,但是往前走一段,一旦出了明宣坊,就是迎面而来的热闹喧腾,和里头的古朴幽静形成强烈反差。
若是平时,徐若若还会在商贩叫闹的街市上慢悠悠的看上一圈,买点吃的。但是今天是去找宋均之,他住的地方临街就是整个申城最热闹的地方,还有好多的吃食她没尝过。
到时候还可以去尝一尝,徐若若暗自在心里道,眉眼不自觉舒展,仿佛已经尝到了那些能令人食指大开的好吃的。
心情很好的挥手叫了辆黄包车,报了一串地址,黄包车夫让徐若若坐好,就拉起车往城东去了。
穿过繁闹的街市,黄包车在一座民居门前停下,徐若若将许诺好的银钱递给车夫,多的也不需他找零,便做了赏钱。车夫显然也很高兴,连连对徐若若鞠了好几个躬,拉着黄包车往回走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些。
车夫的脚步声在渐渐变淡,徐若若也敲起了门。
不消两息,随着吖吱的声响,门被缓缓打开,宋均之的面容也被一点点的映进徐若若的眼中。
看清今日来客的模样,宋均之并不显得惊讶,他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眼里有些许暖意,缓声道:“今日怎么想着来寻我,你前几日还说,家中上下为了姐姐出嫁的事宜,一片忙碌。”边说话,宋均之边打开门,容徐若若进来。
徐若若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也不认生,丝毫没有之前第一次来宋均之家中的生涩。依这熟稔程度来看,应该是时常登他家的门,都快熟的跟自家一样了。
“忙虽忙,但都是大人在操心,我在家呆着可无聊了。”徐若若随口抱怨道。
宋均之慢了徐若若两步,“既有空闲,偶尔也可温习温习功课。怎么,你还未收到新青报的回信吗?”
徐若若坐在庭院间的桌子旁,熟练的给自己倒水,先是喝了口水,然后才回答,“我都放假了,怎么能把时间花费在温习功课上面……”
话还没有说完,看见宋均之明显不赞同的神色,徐若若又乖觉的闭上嘴巴,转向他的后一个问题,“宋大哥,你说我就算是写的不好,报社不喜欢,可也总该有个回音。
不是说,新青报如果不录用投稿人的文章,也会将其原件寄回嘛。可怎么到了我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别说是从北平到申城了,就是寄去赣省,也该收到信了。
我虽自觉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可也不至于差到让新青报都改了规矩吧!”
眼见徐若若越说越气愤,小嘴撅得都快能挂起油壶了。
宋均之也不阻止她,只是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眼里浮起淡淡笑意,不由出言哄她,“要不要我帮你问一问新青报的主编,想法子替你走个后门。”
徐若若惊讶的睁大眼睛,“宋大哥……”
宋均之微微颔首,证实了徐若若未出口的猜测,“我已下了决定,预备动身去往北平。
如若你今日不来,我原是准备留信同你告别。”
徐若若有些生气,皱着眉,圆润的杏眼里满是控诉,“那这么说,如果不是我今天心血来潮,过来寻你,岂不是连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小姑娘平素活泼娇憨的样子很有生机,也很叫人喜欢,但是当她生气的时候,气鼓鼓的模样像只小仓鼠似的,也叫人难以招架。
宋均之心智成熟,行事惯是周全,不见面自有不见面的道理,一则是徐若若到底是半大的姑娘家,即便两人清清白白,并无旖旎,可为了堵住邻里的悠悠之口,到底还是少接触为好。
他在申城住不久,名声一事于他无碍,可是徐若若明显不同。但凡扯到男女一事上,向来是女方的声誉更艰难不易些。宋均之对待徐若若,颇有些当妹妹看待的意味,自然也会多为她思虑一些。
二则,直接告别,小姑娘免不了伤心。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彼此都生了些感情,叫他看来,终归是有些不忍。若徐若若真的哭鼻子了,届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哄她。尚不如不见,或许还不至于过于伤怀。
不过,这些都不是能和徐若若解释的,宋均之也不争辩,他眉眼间露出些许无奈之色,放下态度同徐若若道歉,“是我的不是,思虑不全,未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
因为宋均之不打算和自己当面告别,徐若若原先是有些生气的。但是见他真的一脸认真的同自己道歉,不仅心里的那点子气愤尽消,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但是再怎么样,话已经说出口了,这个时候再说自己没生气,未免太矫情了。徐若若只能强装理直,不过微眨的眼睛还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
说完,徐若若又不禁追问了一句,“那要去多久啊?”
宋均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约莫很久,有可能是一年半载,也可能是一辈子。”
徐若若刚刚强装出来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干净,甚至小脸一垮,眼睛里满是失落,仿佛下一刻就能溢出泪来。
没有再说走的事情,宋均之将刚刚斟好的茶举至徐若若面前,疏朗一笑,“世无不散之筵席,来去皆是缘分,何必伤怀。”
徐若若虽然伤心,但是也跟着举起手里的杯子,同宋均之相碰,唇角牵引,挤出一个笑容,“那,我也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徐若若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明明是一杯清茶,让小姑娘皱着眉头喝下,倒像是被父母叫去给长辈敬酒,硬喝下的。
宋均之轻笑,也洒脱的将杯中之茶饮尽。
徐若若因为刚刚喝茶有些呛到了,此刻有些眼里泛着些泪花,瞧着可怜巴巴的,“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当然可以。”
“那你会回我吗?”
“自然。”宋均之允诺道。
“你会不会骗我啊?”徐若若有些不相信的质疑道。
“君子重诺,我从不骗人。” 宋均之喉结微动,声音清越。
徐若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胡搅蛮缠的,宋均之最后不但答应她会写回信,甚至允诺会定期写信给她,还有一直向她提及的,由一对老夫妇做出来的,滋味极佳的京八件,也会一同寄向申城。
虽然心有不舍,可总是要告别的。
徐若若没让宋均之送,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坐黄包车回家。反正都要离开,黏黏糊糊的送来送去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她是这么向宋均之解释的,实际上,徐若若是怕送的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哭下来。
来的时候还想着可以吃附近的美食,真到走的时候,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一直到黄包车到了明宣坊,徐若若都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以至于快到家门口了,她才发现自己家门口站了一排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一个个都背着木仓,凶神恶煞,形容可怕。
如果徐若若之前是和徐芷兰一道去的茶楼,她就会发现,为首的那个警察,是在茶楼中对徐芷兰露出觊觎神色的警察署新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