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祈雨
“兹事体大,我等一同前往面君,两位阁老意下如何?”虽然吴懿是用商量的语气,但现在他是内阁首辅,他拍板的事情,少有被反驳的。
这次也一样,温亭暄和林阁老都没有说什么,便同意了吴懿的提议。
奏本当然是不会给皇帝看的,只说是悍匪挟持百姓,攻破了官府。
皇帝当然还在西苑,这么多年来皇帝就没挪过窝,接见大臣也是在万寿宫。皇帝一如往常穿着棉袍,倒是显得吴懿三人穿得有些凉快了。
坐在龙座上的乾元帝神色未明,陪坐在一旁的白仪沅心里转了起来。川陕两地一向平静,以往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悍匪出没,更何况庆阳府位于两省相交之地,若是有匪徒流窜,也打不了那么远。如此看来,只怕是其中有蹊跷了。
白仪沅端详着吴懿和温亭暄的神色,只见两人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不愧是浸淫朝堂几十载的人物。
乾元帝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并没有点破而已。
“剿。”
许久,只听皇帝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
吴懿三人跪倒:“臣等遵旨!”只要皇帝发了话,无论是什么命令,都让内阁松了一口气。这是皇帝的命令,以后哪怕出了问题,皇帝就是想甩锅,也要掂量下。
“皇上,该派何人剿匪,请皇上圣意天裁。”朝中武将不少,派何人前往剿匪,是要好好商议一番。这做得好了自然少不了好处,可要是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皇帝半晌无语,只是手指指向了西边儿。
吴懿顿时明白,“臣明白。”
西平侯宋元武,担着从一品骠骑将军的职,祖上以军功起家,是少数从开国一直承袭到如今的世家了。西平侯本人武力过人,又和皇室有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祖上曾经尚过一位公主,只不过如今公主的那支早已没落,空担着皇室亲戚的名号罢了。
用西平侯作为剿匪的主将,是再合适不过了,就算日后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也就好糊弄了。
对于皇帝指派的这个人选,吴懿和温亭暄都很满意。宋元武不属于任何一派,是一个“孤臣”。
“让户部尽快筹措军饷,发往前线吧。”皇帝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吴懿刚要搭话,就发现皇帝转而又闭上了眼睛。吴懿只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皇帝没那个兴致听,他就不必多嘴了。
就在万寿宫,吴懿很快就拟好了旨意,由季平呈给皇帝。
乾元帝看了足足一刻钟,然后把圣旨递给了旁边的白仪沅。
吴懿脸上一下子就出了冷汗,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照理皇帝看过没什么问题就会让司礼监批红,季平盖上皇帝印玺就能生效。如今递给旁边的五公主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顺手吧。
白仪沅心里也不明白皇帝这是怎么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只怕是这旨意拟得不合他老人家心意了。
很自然地接过圣旨一看,白仪沅联系皇帝之前的手势,心里大概有了猜测,这西边儿可不止西平侯宋元武一个人。
一息之后,只听白仪沅说道:“四皇兄也在西山大营,不若便让四皇兄跟着西平侯一道,大小也是个历练。”白仪沅这话可不是张口就来,大殷的军队系统里,就数宋元武手下的西山大营和东边的抗倭军以及镇守云贵的卫家军最能打。有宋元武护着,晋王不会有事的。
再者这也是皇帝的意思,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皇帝要把儿子派到前线去,不过端王已经去了江南筹粮赈灾,剩下一个成年的儿子干脆也派出去溜溜,谁让天意难测呢。
白仪沅能想到的首辅吴懿自然也就想到了,一看皇帝那个样子,就知道公主说准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唱了一句,“善!”
吴懿这才准备重新拟旨,就听皇帝又说了一个字。
“抚。”
皇帝的话极短,但是殿内的人都听到了,吴懿拿着朱笔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旋即又面色如常地动了起来。皇帝的心思难猜,刚才说了剿这会儿又说抚,当大臣的自然要体贴圣意,不论皇帝是不是忘了还是临时改了主意,这个时候都不要去问。这就是吴懿能斗倒虞宏邈的原因,时刻谨记不要多嘴。
这次的圣旨皇帝并没有说什么,看完之后就让季平盖了印,之后就是去西山大营那边宣旨了。晋王身份贵重,作为宋元武的监军是极为合适的,两人可以说是老搭档了,晋王在指挥军队作战的问题上,是从来不会指手画脚的。
同时户部也在加紧筹措粮草,户部尚书林阁老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时任户部左侍郎的陈群来办。陈群也是林阁老退出内阁之后,最有可能接替的人选之一。林阁老是想退,可也不想临老临老被清算,陈群便是林阁老一手培养出来,留下的后手之一。林阁老人是要走,可这影响力一时半刻还消散不了。
吴懿三人走后,乾元帝又开始了闭关,打的名号是为民祈雨、为国祈福。外面的战局如何,竟然是撒手不管了。当然,陪着一起闭关的自然也有白仪沅。
万寿宫外的震动丝毫没能影响到静心祈福的乾元帝,等到乾元帝出关,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钟粹宫的沈贵妃知道儿子出征,竟然也没什么动静,淡定非常。这是因为沈贵妃知道,只有儿子身上有了功勋,才能和端王竞争。前面端王去江南筹粮,沈贵妃就有些意动,可惜皇帝久不到后宫,沈贵妃空有计划但使不上力,只能从白仪沅那里着手。
要说沈贵妃不爱儿子那是假话,正是因为沈贵妃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皇帝面前给儿子加码。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并不重要,这样一来最后只看端王和晋王谁的差事办得更加漂亮,那谁就能在立储的事上多一分优势。
皇帝再有几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谁能保证皇帝哪一天突然就想立储了。有些事情,得提早预备着。
皇帝或许只是想让两个儿子历练历练,底下的人却嗅到了争储的味道。乾元二十八年,大幕正式拉开,你方唱罢我等台,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五月初五端午节,宫里没有一点儿过节的喜庆,端王和晋王不在宫中,白仪沅又陪着皇帝在西苑祈雨,主事的沈贵妃闲得一天在钟粹宫拍蚊子,储秀宫的药味半个月之前开始就没断过。宫里的主子们没有心思过节,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太闹腾。
万寿宫依然是檀香萦绕,乾元帝裹着棉袍打坐,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敲一下玉磬。
“中正之日,飞龙在天。”白仪沅不用抬头就知道现在时辰是正午。
皇帝突如其来这么一句,好似有感而发。
白仪沅道:“大殷国运如日中天,四方仰德万民俯首,父皇定能成就伟业,尊神若知必然欣慰。”皇帝一向神叨叨地,白仪沅久而久之也养成了有话不直说,习惯性云山雾罩的性子。
乾元帝又敲了一下玉磬,两人俱都称善。
是夜,天降大雨。
季平带着齐明等人向乾元帝叩首道喜:“主子爷诚心感动上苍,天降甘霖啊!”
乾元帝素来神鬼莫测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说话也难得正常了起来。
“朕乃天下万民之主,这是几世修来的功德。”
齐明等人更是好听话不断,乾元帝兴致来了要吃粽子。
这下连御膳坊都动了起来,皇帝要吃粽子,当然要现包现煮的。索性粽叶、稻米什么都是备好的,做起来也方便。不到半个时辰,两盘粽子就蒸得了。
御膳坊的粽子做得小巧玲珑,一盘六个,分别做了甜咸口的各六个。白线缠的蜜枣、玫瑰豆沙、果脯丁,黑线缠的栗子火腿、咸肉鸡丁、虾仁玉米。
糯米的清香一时间四散开来,粽子到了面前,皇帝反而不动了。
季平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公主,正想开口,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默默地又不说话了。
果然,不到半刻钟,皇帝自己就说话了。
“糯米还是江浙上供的好,闻着有一股清香味儿。”可不是嘛,江南水乡可不是说着玩的,稻米自有一种清甜。
白仪沅明白皇帝这是在想灾情的事,故而说道:“川陕百姓定能感到父皇苦心,三皇兄定能筹集粮食为父皇分忧。”
皇帝的脸上这才又有了笑容,拿了一个缠黑线的粽子,又看向白仪沅。
白仪沅也笑着拿起了一个缠白线的粽子,这个时候两人才有了父女的味道,俱都剥起粽子来。
米香弥漫,火腿的咸香与果脯的清甜互相碰撞。
余下的粽子被皇帝赏给了季平等人,自然又是一番磕头谢恩。
今晚这场雨一下,就有不少人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