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落邑县

    “是鸿途，是霸业，却独独不是个人，”苏慕容对上了方正清的眼睛，“先前您在魏县，与顾少将军说的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您说，这天下是百姓的，而不是君王的。”

    “苏四小姐，百姓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中间所差，可不是四小姐以心换心便能换来的，”方正清道，“良民是民，顺民是民，乱民是民，叛民也是民。”

    “四小姐要的民心，不是这些乱民能给的。”

    苏慕容悚然而惊，微眯的眼眸里隐隐已然带上些许杀意。

    方正清笑了笑：“四小姐，你与太师相比，没有那么深的道行，所思所想被人一眼看穿不是什么难事。”

    “圣贤书，大道理，立身、立心之根本，这些由太师所教，方某无可置喙，但在用人做事上，四小姐还差的远，”方正清道，“心不够狠，脚下又如何够稳？这却是太师矫枉过正了。”

    “你懂圣贤书，懂为生民立命却不懂人心，不懂如何御民，不懂如何去施展手段，甚至于为人处事上颇有彷徨犹疑，瞻前怕后之味……这么下去，四小姐想要达成心中所愿，怕是难上加难，”方正清下颌微点，示意她向外看去，“既如此，不如有我为苏四小姐来上这么一课。”

    “比如说，什么叫取舍。”

    方正清的声音在她耳侧犹如惊雷一般响起。

    “苏太师教你如何处世，而今我能教你为人，教你何为术，”方正清再次问道，“如此，你可愿做我的学生？”

    苏慕容问道：“何为术？”

    “术者，要略也，我能教你的术道共有四种：心术、谋术、权术、霸术，”方正清道，“此间种种，足以四小姐能完成心中所愿。”

    苏慕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对方正清改口，称了一句“老师”。

    方正清满意颔首：“既如此，你便先去吧，前方阵线大抵也该清扫完毕了，待明日里，我便为你讲学。”

    苏慕容颔首，终是离去了。

    短手短脚的若雨一直在车外等候着，见苏慕容下车走远，这才爬上方正清的马车，坐定后对着方正清问道：“大人似乎有培养苏四小姐的打算，那大人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呢？”

    方正清闻言冷笑：“扶不起的阿斗，便没有扶的必要了，如有人能用，何必缘木求鱼，浪费时间。”

    “现下的朝里，圣上也好，文武大臣也好，重心都已经不在太子身上了，只要圣上的江山后继有人，能让着满朝文武撑着等到下一个明主的出现，剩下的，朝中诸公自有断绝。”

    只要太子有后，只要不是个愚儿，朝中大臣定然会将他教养成明主的模样。

    若雨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法家不仁，已经是对这世间百姓最大的仁义了。”

    外面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车队再次缓缓出发，只是这一次，他们前行的路上已经没有人继续阻挡。

    越是往前，路上的枯骨便越是多了起来。

    草丛里、沟壕里、荒了的村落里，仿佛到处都堆着枯骨，然而却少见万正的尸身。

    他们也再不曾见过或者的百姓。

    阳光普照大地，然而落在他们身上，却只剩下阴冷。

    这一路行来，越走越显得荒芜，越走越不见人烟，除了不时出现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鹰雕之外，恍若踏入了一片鬼域。

    不见风动，不闻虫鸟之声，不见活物，唯有四散警戒的暗影卫不时传来消息，说哪里哪里发现了半腐烂的尸体，哪里哪里有新死的百姓。

    发现的这些大多都是些女子或是年迈的老人，除了身染疫病之外，大多也都面黄肌瘦。

    有病死的，亦有饿死的。

    剩下还活着的，大多也得了传尸之症，或挣扎着躲在避风处，或自己关在无人的地方，自生自灭……随军的大夫也看过了，只依旧是束手无策。

    而随着前行，苏慕容也发现钦州的土地已经荒废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地步，甚至于在朱东光做太守的这几年里，土地的荒废已经成了一种风俗：

    男丁稀疏，女子当家，而后家中若是还有徭役服满两年的男子，每月还能有人往家里送工钱，工钱所得，可比种田来的多。

    于是钦州百姓多好从商，做些小买卖，吸引外地商贾的同时，自己的腰包也逐渐鼓了起来。

    是以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故里，前往州城去谋更好的活计与挣得更多的银子。

    最后……寇阳山一场地龙翻身，戳破了钦州的繁荣假象。

    朱东光勾结匪盗，使得整个钦州有进无出，粮价飞涨的同时，疫病也悄然在暗中传播开来……

    传尸之症的源头，说不得便在寇阳山。

    “大人，”宋岱道，“前面就是落邑县了。”

    落邑县几乎已经成了一片死城。

    城门大开，路上灰尘落了一层，是一种久无人气的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