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盛家园
先前说过，越是靠近钦州，青壮便越是少见，而魏县城中的男子虽不是太多，但与之前沿途所见相比，这对比确实更显得扎眼。
苏慕容带着春雪在街角站着，看街上有五大三粗的妇人拿着铜钱与店小二争论；看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腰里塞得鼓鼓囊囊；看街角坐着吃汤饼的汉子不时拿眼四处偷瞄；也看那酒楼上做着书生打扮的举止粗鲁放肆。
唯一正常的，怕是那缩在街角，衣衫破破烂烂的小儿，眼神躲闪的看着他们，隐带希翼与渴望。
苏慕容从荷包里取了几枚铜板出来，丢到那小孩儿面前，示意他过来。
那小孩儿眼睛一亮，抓起地上的铜板呲溜了一把鼻涕便跑到她们面前来，只是站定了之后却又收了收脚，带着几分瑟缩：“两位……小姐，找小的有什么事儿……”
苏慕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男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模样，外面罩着的袄子上有多处缝补过的痕迹，饶是如此，手肘、膝盖内侧还破落露着些许变了色的棉花与碎布。
苏慕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魏县？”
那小孩儿抿了抿唇，眼睛不住地四处打量：“小的生下来就是魏县人。”
“那你父母呢？”苏慕容道。
那小孩往后退了两步：“他们早死了。”
话虽是这么说，苏慕容却看得清他眼底的防备与警惕。
与这满大街违和的“百姓”不同，这确确实实是个单纯的孩子，在这魏县的犄角旮旯里苟且偷生。
他的防备不只是对着她们，连带着还有街上来往的人，每每有人自他身边过去，他便浑身紧绷。
而此时强撑着上来跟她们说这两句话，也不知当真是为了那几枚铜板，亦或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显然，这不是个当真腼腆的孩子，也不是当真无家可归的乞儿。
苏慕容微眯了眼睛，断然喝道：“春雪，抓住他！”
“抓”字堪堪出口，苏慕容便眼睁睁看着这男孩泥鳅一般窜出去老远，莫说苏慕容没来得及反应，一直侯在她身边的春雪也是一怔，迟了一息动身。
饶是如此，那小儿也已经奔出去七八米远，转身便要往巷子里拐。
这百姓所居的巷子胡同四通八达，一旦让这滑不留手的孩子钻进去，想再把他给揪出来那就难了。
春雪再不迟疑，脚下发力，整个人如流星一般追了过去。
比不得春雪自小学起的武艺，苏慕容乃是真正的大家小姐，莫说学武人那般借力而行，便是像如今这般提着裙子疾跑也是少有。
她余光略过街上神情各异的“百姓”，心中不由冷笑，旋即也跟着追进了巷子。
就在她进去的那一刹那，街面上有男人在大声呼喝：“那盛家小子又偷人家的东西，县令有令，若能拿到盛意的，赏钱半贯！”
盛意。
苏慕容无声喃喃，这怕是方才那小鬼的名字了。
随即又讥讽一笑，她这边刚出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除非赵普便在这条街上，否则哪里会当真是县令所下的悬赏？
苏慕容转过巷子，紧接着进了下一个巷子里，一边跑一边喊：“清漪。”
下一瞬，一身灰衣打扮地灰扑扑的女子出现在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叉手道：“四小姐。”
苏慕容喘了口气：“循着春雪的位置，咱们找过去。”
那女子应了声是，道了声得罪，旋即将她直接半抱在怀里腾空而起，循着春雪留下的印记追去。
在她们身后，一群人紧接着便挤挤挨挨地涌了进来：“怎么回事儿，人呢？”
“怎么不见了？”
“那盛家小子呢？”
“这下怕是要完，咱们都得跟着吃挂落。”
“怕什么，反正他们走不出魏县，早晚都要交代在这……”
“也是，死人可不会开口说话。”
“那盛家的小崽子跟个泥鳅似的，要能抓住早抓住了……”
苏慕容趴在清漪肩头，直檐的屋顶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寒风却依旧送来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
苏慕容心道：果然。
清漪顺着春雪留下的记号，一路向西，最后消失在一堵高墙之内。
她皱了皱眉，低声道：“四小姐，里面人很多。”
“乱么？”
“不乱。”
苏慕容抬头看着墙头，被太阳光刺得微眯了眼睛：“那就说明没事，走，咱们也进去。”
清漪一点头，带着她向后撤了几步，脚下蹬地，腰部借力带着她便再次腾空而起，待翻过了院墙，却正好落进了司马营的包围圈里。
一圈兵卒手持利刃，将这一处角落围了个严严实实。
苏慕容抬头，便见顾少卿好整以暇的坐在亭子里，身上披着玄色大氅，见了她便遥遥点头一笑：“这么一会儿不见，小师妹如何便做了这梁上君子。”
“想进这范园，只需招呼一声，我给小师妹开门便是，竟闹得这么大的动静。”
苏慕容没有理会他的说笑，环视一周见了捂着盛意嘴的春雪方才松了口气。
而司马营的人也在顾少卿的示意下收起了兵刃，而后四散退下。
“原来这里就是范园，”苏慕容打量了一下四周，虽不见春意，却也自有苍松翠柏，自成一副冬日园景，她转而问向盛意，“你怎么往这里跑？”
春雪一撒手，那小孩儿便如同发怒的小牛犊一般咆哮：“我还要问你们是谁，怎么住进范园的呢！”
“怎么，这是你家的地儿么，我们不能来？”顾少卿起身跺了跺脚，顺手拂去大氅上所沾染的枯叶，“破败的跟闹鬼的房子似的，谁乐意住进来。”
这话却是有些过了的，这园中虽有萧瑟，却也能看出当年的底子在，不失大气与底蕴。
“说起来，”顾少卿低头去看那被春雪扣在手里的孩子，“这范园乃是盛家夫人陪嫁的园子，据说还有个小少爷还活在世上，不时回来看看，难不成，你就是那个整日里不着家的小少爷？”
盛意眼中充血：“你从哪儿知道的——你把他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