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钦州乱
朝中立储的风浪,随着帝王身子骨的衰弱似乎逐渐平息了下去,朝中不乏有人临阵倒戈于周王一派,便是昔日里与周王不甚亲密的陈家,也在这风口上隐约有扶摇直上之意。
直到钦州刺史沈康一道染血的折子,打破了朝中面和心不和的平静。
朝中官员人事调动,往往在年前封笔前完成,是以年前各地刺史、监官入长安述职考课,考课连续三年为优者擢升,连续三年为中下者则或黜落或罢免。
而年前考课,钦州刺史缺席,仅有监官述职回返,道是沈康感染风寒,不良于行,无法回京述职。
就是这么一个不良于行的沈康,却交由心腹一本奏折,历尽千辛万苦,于年后辗转传入长安。
那封折子递到长安之时,信使性命垂危,便是被护在怀里的折子,也被鲜血濡湿不少,所幸字迹尚还算是清晰,城门官在搜出信使身上印鉴之后不敢善专,报于司隶校尉处,而后惊动枢密院。
最后,这本折子被递到了圣上手里。
与上次相比,如今的帝王更显苍老疲态,枯瘦粗糙的指节蹭过奏本上已经显得黑红的印迹,沉默着许久不曾说话。
而与武帝差不多年岁的陈鹤清却只是两鬓微霜,唯有眼角带着些许沟壑与岁月的沉淀,整个人坐在帝王下首,如岳临渊。
半晌,借着赵信忠的力才能起身的武帝将折子合上:“鹤清看过这沈康的折子,是何想法?”
“钦州弊病,这是烂到骨子里去了,如不及时刮骨疗伤,日后,钦州地界怕是我大乾之病根,恐有带累国体之忧,”陈鹤清拱手道,“臣等有负圣上所托,不曾及时察觉,实在是……”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也不是请罪的时候。
武帝疲惫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要如何处理?”
“还请圣上下旨,彻查钦州,将这其中未尽之事一一调查个清楚,其中首恶,当诛!”陈鹤清说到最后,神情亦是带着几分低落,“沈大人乃是老臣昔日同窗,一身傲骨,此番罹难,老臣也想求圣上一个恩典,如能寻到沈大人家眷遗孤,还望圣上……”
“放心,朕岂会亏待大乾忠良之后,便是其亲眷,也合该加封诰命,”武帝低声道,“只是,彻查此案的钦差,鹤清可有什么推荐的人选?”
陈鹤清思索良久,终于指了一个人出来:“老臣认为,廷尉正方正澜或可当此职。”
廷尉,九卿之一,主管诏狱、修订律法、掌审判、断要案,与司隶校尉、御史台并称为三法司,所谓“三司会审”主要指的也是这三司。
武帝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可。”
于是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而后在陈鹤清告辞之后,太极宫又宣召了首辅大臣郑阳庚觐见。
再后来,这本折子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第二日的早朝上。
钦州地动,死伤无数,钦州太守朱东光赈灾不利,还暗中勾结匪盗,略卖流民……而后买通监官,数次拦截沈康递往朝廷的折子,年底刺史理应回京述职之时,软禁钦州刺史沈康,甚至于被灭满门……
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为官者,虽未必是父母官,却也要向考课低头,唯有出政绩,评优等,在这仕途上方能逐渐走远。
便是贪婪如硕鼠,也该知财富取之于民,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何能做出这等杀鸡取卵之举?不仅是圣上不解,便是这诸多朝臣也无不迷惑于钦州太守朱东光的所作所为。
但可以确定的是,能让朱东光做出这样行径的事,要么是他疯了。
要么,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让朱东光丧心病狂的东西。
而若说钦州刺史沈康的一道折子是一枚骤然炸响的炮仗,那么,前往钦州查案的钦差人选则是平地惊雷。
圣旨所宣的名字,赫然以廷尉正方正清为正使,以太子卫信、太子妃苏幕容为副使,以武威将军带队护送,携带三百万两白银前往钦州,一为查案,二为赈灾。
朝堂上沸反盈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自然也有人暗地里自行对了个眼色。
郑阳庚与诸位老臣坐在这议事阁的侧首,看底下的人或是担忧皱眉,或是激愤陈词,或是交头接耳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只是在火烧到自己身上时摇了摇头:“圣上身体不适,久居太极宫不见外臣,此时想要面圣,这见不见咱们当臣子的,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而后便又是一番口水战。
然而说着说着,郑阳庚却又是想起昨日里再太极宫的那一幕。
当时他也极为惊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钦州一事眼见着便不简单,那钦州太守朱东光更是个心狠手辣的,如何敢让太子跟着一道远赴钦州,处理这一团乱麻?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便也这么问了。
而武帝给他的回答,是让他此时这么回想起来,也有些头皮发麻。
“朕的子嗣,自幼长于后宫,嬉戏于妇人身侧,娇生惯养早已不识民生疾苦,”武帝咳得愈发让人心惊,“此番与他二人也是个历练的机会,体得人间疾苦,方识世间百味。方正清此人,性格古怪,行事自来出人意料,为人善断心狠,却也对朕忠心耿耿,老三跟着他,朕放心。”
郑阳庚问道:“既是如此,如何太子妃也要一同跟上。”
“患难才能见真情,”武帝笑了笑,“老三母家是个立不起来的,他就得抓住太师府,莫说我这当父亲的心狠——他本就势弱,想要坐稳了这储君的位置,机会我给他了。”
“他若是能当真拿下苏四丫头,还能解决钦州之事,待他功成归来,有太师在,谁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武帝阖上了双眼,“但他要是不能自钦州活着回来……朕这位置,传给谁不是一样,终归都要斗上个两败俱伤。”
郑阳庚一叹:果真是……天家无父子。
说起来太子,郑阳庚往上首看去,太子正与方正清说话,一侧的皇长子郑王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里盯着太子瞧,另一侧的赵王则在看手里的案卷。
虽说都是天子之臣,儿臣与寻常臣子之间也是不同的。
凤子龙孙,天潢贵胄,自幼养成的唯我独尊的性子,再如何看上去平易近人,却也与世家子弟乃至于白衣出身的官员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于这朝堂格格不入。
性格、为人处世、身份……哪里都有着清晰的区分,也哪里都……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