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以死明志
果不其然, 大伯母冷哼一声:“光天化日,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还不随我去正堂, 好好交代你同这人的私情?”
程安望了一眼在场之人。
无论是丫鬟小厮,还是别的什么人, 眼底都或多或少带着鄙夷、嫌憎、厌恶。
她往日待人素来厚道,可这些人从来不曾当过一回事。
明明只打了一个照面, 却都相信她是勾三搭四、水性杨花之人。
程安忽的记起, 上一次自己死在杏花苑时,这群人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离开的。
她缓缓垂下眸,心底没什么悲伤。
毕竟她一直清楚,偌大一个谢府,承认她身份的,从来只有谢大夫人一个。
“……”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丝隐约而细微的寒气, 程安不由得偏头去看。
修祈缓缓翻开掌心,四指收拢,似有什么东西从她修长指尖流出。
他笑还是在笑着, 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不达眼底, 一双温润棕色眸子平平瞥向面前众人,仿佛在看什么寻常无奇的风景。
!
程安心下一惊。
她在鬼界深渊,同修祈并肩作战近百年,自然看得出, 这是他动手的前兆。
好家伙,鬼王之息何等恐怖,修祈要是在这里出手,怕过不得一炷香时间, 天上能来百来位神仙。
“你等等。”
她急急忙忙后退一步,伸手拉住修祈袖口。
修祈垂下眸,眼眸流淌几分困惑。
程安尽职尽责进行自己作为鬼将的劝诫工作:“这附近神仙不少,我自己能够解决的。”
“我和他们去去就回。”
她眨眨眼示意自己完全没问题,低声拿只有他听得清楚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你别忘了带我去鬼界泡血池。”
生人变成鬼,会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
正常魂魄会在这一段时间内飞入轮回台,而程安灵魄特殊,入不了轮回台,只能作为小鬼飘荡一阵。
她死在这里,需要人接引。
修祈听出她话中意思,缓缓收回阴气:“好。”
不过片刻,盘旋在庭院上空,凡人看不见的,如潮水一般的黑色鬼气渐渐褪去。
他似笑非笑,轻叹一声:“去吧,我陪你一道。”
修祈收回阴气的动作终归慢了一步。
与此同时,谢府数里外的司命星君庙中,有一人正从庙顶整团整团的粉红色灵力乱线中猛然抬头,一个鲤鱼打挺,望向谢府的方向。
“我滴乖乖,刚刚那是鬼王息吧。”
星君登时全身紧绷,他抬手一挥收了红线,数万股灵力作丝,在面前幻化出一张镜子来。
镜中,程安站在厅堂。
她对面站着一圈老老少少,除了最主位上揉着眉心的谢大夫人,其余个个凶神恶煞,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生吞程安一般。
司命星君搞这些情情爱爱这么多年,一看便知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脑子转了一周,无厘头地噗嗤笑一声。
——殿下被绿了?
星君摇摇头,将视线悄悄移了半寸。
不经意间扫到程安身边,举止作风一派风雅的男人身上。
刹那间,桃花眼底瞳孔紧缩成孔。
这人……
修祈,真是鬼王!
夭寿啦!殿下不仅被绿了,还是被鬼王绿了!
司命星君虽不主武,但他作为天地第一位姻缘仙,也是仙界老一辈人物,是为数不多见过修祈真容的仙人。
越是如此,他心底越是惊疑不定。
这尊大佛……怎么爬上来了?
他来不及多思,因为镜像那边,修祈似乎察觉到什么。
一双深棕色眸子向上抬了抬,直直盯向司命星君。
“哦?”
他冒出这个字,唇畔随即无声启合。
司命星君定睛一看,对着他的唇形……
司、命、星、君,陶衡。
发现对方在念自己的名号,呼吸、血液顿时一滞。
“呵……”
修祈轻笑一声,明明是叫人欣喜温暖的棕色眼眸,却不知为何让人心底生出一丝诡异的寒意。
星君觉得心底一凉,下意识偏头。
只见下一个瞬间,镜像无声无息飞射出一道危险诡异的黑光,如同一柄锐利无比的箭矢,从镜中破开,擦着星君的侧脸射出,划下一道焦黑血痕。
镜像布满裂痕,顷刻间碎裂成万千光点,消融空气之中。
我的个老天爷啊!
星君后背一阵发凉,他回过神,当机立断,从虚空中抓出一面传音镜,灵力匆匆拂过。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急促:“殿下!要命了!鬼王现身谷平城,现在就在谢府。”
传音镜那边似乎沉默半晌,方才沉稳过分的声音:“何时的事。”
“就在刚刚。”
司命星君心里不停地在打鼓,明明虚心到了极点,却依旧补充道:“还有…谢府的人,似乎在为难谢少夫人。”
谢湛在出征前夜,曾经交代过他一件事情。
——守在程安附近,若她身边有任何鬼气,无论气息多寡,均要立即禀告于他。
然而,他现在才刚刚回来。
前些日子,东瀛那边有一位信徒焚香节食半月求他牵线,他向来对信徒有求必应,守了半个月,谷平城也没什么异常之处,想着不会有大问题,便启程去了一次东瀛。
就不知道这鬼王究竟是什么时候接近的程安。
“知道了。”对面似乎在骑马,风声呼啸而过,却没怪罪他玩忽职守,“我这就回去。”
司命星君见他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随即,星君后知后觉一愣。
如果他记得不错,此次谢湛出征,是赵王钦点。
主将叛逃,是为死罪。
况且南疆距此地将近五百里,除非谢湛再御剑飞行,否则等他到了地方,根本无济于事。
莫非……殿下早已做好了神魂归位的准备?
司命星君只觉心头一跳,心底忽的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不成,谢湛一直在等鬼王现身的这一刻?
他收好传音镜,心底越发沉下。
如果真是这样,鬼界与仙界,怕是又要开战了。
其实谢大伯母就是想为难程安,也为难不起来。
毕竟……
现在是她被为难。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见了鬼了!
确实,星君景象没一点错误,正厅围得里里外外都是人,个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表情严酷到位。
然而,为什么从刚才进门到现在为止,没一个人吱声。
表情到位是到位了,凶也足够凶,可你们一动不动维持近半个钟头,该有的气氛也差不多没了。
谢大伯母心底直嘀咕:
难不成还有人施了什么妖法将你们钉在原地不成?
让报官、让上刑,这群人就如雕塑一样将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合理吗?
偏偏大伯母还是位有身份地位的人,没办法拉下架子自己亲去报官。
于是乎……
好端端家法执堂,却硬生生变成了三个人的一个时辰太极。
她抬了眼皮,一边修祈文文雅雅入座,慢条斯理甚至还斟了一盏茶水缓缓饮尽。
修祈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茶盏,轻松地勾了勾唇角。
大有你们继续聊的意思。
莫名其妙的,明明修祈这一眼很温和,可谢大夫人还是觉得脊背发凉,一种无名诡谲油然心生。
没错。
现场这偌大个正厅,除去谢大伯母、程安、柳碧舟、以及中途被程安劝回去的谢母,其他人…全部杵在原地罚站。
不用说也知道,这究竟是谁都手笔。
程安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见修祈的茶水饮尽,小声朝他道:“你不用这么帮我。”
闻言,修祈将视线凝留在她身上,棕色眼底真挚之余,无名透着一丝无辜:“是他们不说话。我没有帮你。”
“……”
对,你没有。
程安内心腹诽一句
你只是将在场所有人都加了道定身术,然后让大伯母尬讲半个时辰而已。
“你们都是死人吗!”
大伯母终于受不了室内死寂,吼出这句话,可还是无人应答。
她愈发察觉到不对劲。
丫鬟也好家仆也好,都太安静了,而且个个明明表情狰狞,瞳仁却是涣散的。
这倒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伯母心底一上一下。
这群人站在那里,跟个雕塑一样,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不会真都死了吧……
大伯母咽了口口水,还要维持尊严、强作镇定,一拍案牍,站起身:“好,既然没人应声,这事情,咱们宗家见!”
“……”
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声音。
“伯母留步。”程安起身道。
大伯母这才扫过一眼程安,越看,越觉得她眉眼间,同样蒙着一丝阴森森的鬼气。
她连忙抬头去看那边的修祈,他重新斟茶,唇角还是带笑,仿佛早已料到眼前景象。
她定睛再瞧他盏中茶,却发现茶水红得发黑。
什么茶,有这样的效果。
大伯母倒吸一口冷气,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
此时她完全顾不得身份,迈开腿便朝着屋外门口走去。
然而,门竟然自动关了上去,修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带着笑意堵住她的去路。
——他明明刚刚还坐在那边的木椅上!
眼前温润男子笑得越发阴寒渗人:“落荒而逃,可不是长辈该有的模样。留候夫人,觉得呢?”
“……”
大伯母不自觉向后退一步,脚底不知踩到什么,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嚓,满屋格外的寂静将这一声响无限放大。
“你们想…想做什么?”
大伯母声音带了点颤音。
“不做什么,只是想让大伯母信我。”
程安手里不知何时拿来一把匕首,缓缓朝她走来:“程安不曾与他人苟合。”
!
匕首闪着寒光,一看便是无比利刃。
她信还来不及吗?
大伯母心底越来越打颤,唇畔的话卡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口。
随即她便发现更让人恐慌的一点。
自己脚下似乎冻住了,身体也近乎动弹不得。
当即,她眼底流露出几分惊恐,哆哆嗦嗦冒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信…我……”
程安叹了口气:“大伯母还是不信我,那我只好……”
“你…你想做什么!”
眼见闪着寒光的匕首离她越来越近,大伯母下意识闭眼,却听程安忽的笑了一声。
她眼底如同有幽火,一字一顿道:“以、死、明、志。”
她刀锋一转,随即用力一插,深深刺入自己胸腔之中。
“住手!”远远的,似乎传来什么人的声音,程安听不大真切。
鲜血登时喷射而出,大伯母只觉得面上一热,腥味传来,下意识抬手一抹,只见掌心一片猩红。
大伯母大声尖叫一声,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程安见她晕厥过去,嗤笑一声,抬头瞧着一直装鸵鸟的柳碧舟。
对方一张鹅蛋脸此时已经吓得完全没了血色。
“程…姐姐,你到底……快!快来人!啊——”
她突然间闭嘴,因为已经恐惧到彻底失声。
只见,无数道漆黑的阴气从她脚底如毒蛇一般攀爬而上,彼此交织,越聚越多,甚至最后在她脚底缠绕出绽开一朵硕大无比的黑色莲花花苞。
灵力织就的黑色莲花饱满,花瓣缓缓展开,淡金色花蕊清晰可见,明明是极为神圣的模样,可通体漆黑,便给人一种漫无天际的阴森。
这朵莲花……给人感觉好眼熟。
程安心底几分狐疑,她从前没见过修祈用这一招,但眼下却莫名觉得这朵花格外眼熟。
黑色莲花开到最盛时,其中金色花蕊如有意识一般,向外飞速延伸,牢牢禁锢柳碧舟。
只听“啊呜。”一声。
电光火石间,莲花从中间裂开,如同触手一般灵火的花蕊将柳碧舟直接拖入裂缝之中,剩下数十花瓣瞬间合拢,就如一只饕餮绽开血盆大口,将抓住的人类吞噬殆尽。
程安见状,捂着胸口,也顾不得疼痛,急忙道:“等等,那是……”
“云鸾殿殿主?”
修祈替她补充完未说完的话,笑了声,“云鸾殿是仙界十殿之一,我既然是鬼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
“不过……”他收了手,黑莲消散于空中,什么都不曾留下。
修祈似乎有些惋惜:“她逃了。”
程安还想说什么,可胸口剧痛后知后觉上头,逼得她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她随手将染血的匕首丢到一边,胸口贯穿偌大切口汩汩鲜血往外流出,痛得她整个人龇牙咧嘴。
她一刀结结实实扎在心脉上,又过了几息,她便只觉得全身发凉,耳边耳鸣声不断,眼前也开始隐隐发黑,身体脱力,朝前倒去。
迷离间,她听见修祈微微叹息一声。
肩膀有微沉的触感,应是为人揽住,阴气作丝,化入体内,稍稍缓解痛楚,温然低沉的声音劝慰一般从头顶传来。
“睡一觉,醒来便到了。”
“……嗯。”
程安放下心来,胸口的痛处也不再那样难受。
“哐当——”
正厅们被人一脚踢开。
程安稍稍抬了眸,却又在见到了熟人。
——谢湛。
他像是匆忙赶来的,头顶一直高束起的发丝散乱如瀑,垂在腰际一身银甲染血,暗沉的血迹衬得面容愈加发白,如墨色一般的眼底此时已彻底看不透彻,仿佛一泓无边无际的潭水,其中又沉郁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安现在满脑子里只冒有一个想法。
谢湛这人当真是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她今天换了个城市被突然拉去隔离了,填表交材料搞了一天……
编编下班没v上……
就……先正常更新一天?明天三更吧……
真的实在抱歉!(90°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