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寻我作甚
红玉这句调笑一拳正中程安痛点，她胸口瞬间一闷。
程安现在是真谁都打不过，不仅如此，因为玄阴体的原因，身体比寻常家姑娘都来得弱，走两步喘三喘，平地栽跟头，冷风发高烧。
而且……就算体质再特殊，于鬼修而言有多么适合，她成了鬼后，恐怕也得有好一阵的空窗期。
她辛辛苦苦挣扎数百年来的修为，啪嗒一声，没了。
……算了，多大点事情。
程安安慰自己一句。
不过上千年道行，一点一点从头练起，既然有前世累出来的经验，想来也要不了多久。
红玉替她披好披肩，温声道：“那大少夫人今儿是想去哪里？我这就让人备车。”
“备车就不用了，用不了多久。”程安大方笑道，“去城南河畔转转，现在……春花都该开了。”
城南是谷平城城内河上游，当年城灭后，她在再去过谷平城，废墟上唯二发现的端倪，便是染成血黑色的河边白骨上生有黑花，黑花上又有剧毒“一夜香”。
城中人死后身躯成行尸走肉，魂魄扯得稀碎，死因明显是一夜香。
全世界只有她配得出一夜香。
她也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医术和毒术都是自己研究的，一夜香也是偶然间乱配出来的阴毒玩意，她几乎没用过，怎么就成了谷平城灭城的罪魁祸首。
而且…黑色的花？这东西她记不大清，不知是不是谷平城某种特有的野花。
心中有事，程安虽在和红玉搭话，总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闻到一丝熟悉的甜腻气息，她才将注意力从对谷平城事上移开。
“程丫头1糖葫芦小摊摊主见到程安，爽朗一笑朝着她挥了挥手：“怎么这么久不见1
程安和黄姥姥落魄时，这老爷子对他们多有照顾接济，只是后来老人家搬到他地，便再也没了联系。
程安转过时，老爷子才恍然想起来，原来程安嫁到谢府，已经成了众人口里的谢大少夫人，神情越发不自然，多少有些惋惜。
“程丫头……您这……又何必呢？那谢大公子何许人，你同他……”
老爷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程安若不嫁给谢湛，这一世当很是快乐的。
又何必呢……
“我知道了，朱爷爷。”程安应了一声，主动上前一步，同老人家聊了些家常，再见这位数百年前孩提时期的老人，心中恍如隔世。
告别后，她手里捏着串糖葫芦，让红玉给人家塞了自己几乎这几个月来所有的零花。
未走两步，却听见带着困惑的娇俏声音。
“程姐姐？你怎么在这？”
程安回眸，那是黄衣裾裙的小姑娘，含水春眸如同一只小鹿，气息惹人怜爱，行为间一派天真无邪。
这便是谢伯母卢氏所说的，谢湛的小青梅，柳碧舟。
程安记得柳碧舟。
但不是因为对方是什么柳府尹千金。
换句话说，不仅她知道柳碧舟，仙门大多数人都知道，柳碧舟仙身乃天上云鸾殿殿主，十殿之首玄冥君的亲妹妹，同时也是谢湛这棵荆棘铁树上为数不多还能蹦跶的鸟类。一心扑在谢湛不知多少年，知晓他下凡渡劫的消息，散了半成修为也要跟着下来。
虽说她和仙界十殿掐架向来你死我活，可难得云鸾殿对她还算得上一句友好。
于是程安同她客气道：“许久不曾出来，透气罢了。”
柳碧舟眨了眨眼，见她身侧无人，颇为狐疑：“可是……怎么不见湛哥哥？”
“许是在忙。”程安答得平静。
说来奇怪，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遭，她竟能对谢湛的满不在意如此无所谓。
“这样埃”柳碧舟明显有些失落。
“你寻他，可有什么事情？”
柳碧舟年方及笄，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说这世道对女子要求还算松散，可见面就问一个男子在何处，也着实有些过分。
“不，没有。”
柳碧舟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连忙摆手：“我只是路过而已，见到姐姐，就想着问问湛哥哥上次答应我的风筝什么做完，没什么别的意思……程姐姐你千万不要多想。”
程安：……
柳殿主归位，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八成会疯。
“没有多想。下次见到他，我替你问问。”她揉揉太阳穴，心下感慨。
云鸾殿殿主真不愧一片痴心上千年，记忆都没了，还念着谢湛呢。
“那便太好了，还有……”柳碧舟欲言又止地望着程安。
“怎么了，直说便好了。”
柳碧舟这才扭扭捏捏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玉扳指：“上次湛哥哥在我家时落下的，不知程姐姐能否替我还给他。”
她声音不大，偏生能让过路人听见。
此刻正是春朝，来往之人正是热闹，不少视线注视向这边，议论开来。
“这位不是柳府尹府上的千金吗？她对面那位是何人？”
“你还不知道呢。之前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是铜珠巷子跟着黄寡妇的丫头，之前让镇南将军迎进门，给谢大公子做了大少夫人。”
“这…这怎么使得，谢大夫人能答应？”
“别提，也不知这这程安用了什么计谋，哄得谢大夫人那叫一个开心。人长得漂亮可就是好啊，大字不识一个也能白捡一个大少夫人当，这高枝攀得，黄老寡妇怕是知道得在地下笑活过来。”
奚落声此起彼伏，程安皆如若未闻，视线扫了一眼那枚玉扳指，还真是谢湛的东西。
……
所以谢大公子对这种私人物品，都这么随意的吗？
程安很平静，倒是一边的红玉惊呼出声：“大公子的扳指怎么在你那？”
她话一出，便随即知道自己失言，小心翼翼看向程安，见她神色无异，松了口气，随即板着脸道，“柳姑娘，这可不是件小事。”
围观群众一听，多多少少开始议论。
程安不需听，也知道，这些人说得是，谢湛明明同柳碧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横在中间，就是一根不招人喜欢的刺儿。
“红玉。”程安轻唤了声，示意自己能解决这点事，“没事。”
她迎着众人视线，稍稍上前一步，还是用好脾气地态度同她讲话：“柳姑娘，你真想这般做？”
大庭广众下，让一个新婚才多久的娘子，从其他女子手里收下自己丈夫的私人物品，柳碧舟也是相府出了名的才女，这事结果如何，程安不信柳碧舟不清楚？
大抵，是柳碧舟闹腾家中人不成，便擅作主张过来，哪怕自毁名誉，也要强行造势让天下人认定她才当时嫁给谢湛之人。
……也是慌了埃
不知道这样做究竟能证明什么，若是柳家一个生气，将她随意低嫁了一个普通人，岂不尴尬？
程安心底微叹。
哪怕是下界，也是一片痴心埃
就是眼神不太好使，看上谢湛这么个断情绝爱且没得心的狗人。
“这戒指，我就不还了。”程安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你若是想，便自己找他吧。能拿得到扳指，想来还回去也不是件难事。”
她没接柳碧舟递来的扳指，而是行了一礼，任由对方杵在风里，围观人越来越多，场面一度尴尬。
程安何许人，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毕竟她成鬼后，素来不再给人面子，方才客气对待柳碧舟，已经是看在云鸾殿算是仙界十殿没听调令追杀她的份上。
“我没有别的意思。”柳碧舟似乎没料到程安的冷脸，眼眶一红，解释道，“只是他那日……那日……”
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反而更能让人浮想联翩。
……真就非嫁给谢湛不可了呗。
这人到底抽得什么风哇。
程安很冷静地看她，像是在看一面过去的镜子，有些感慨，又似乎有些明悟。
“你要是嫌折腾，给家中长辈也不可。”程安笑着止了她的话，很是坦诚，“就别让我送了，我见不到他人。你便是来了……或许，也是见不到的。在他心中，谁都配不上他，或许唯有他的剑，才能与他同处一世。”
她听得到，周围窃窃私语更甚。
“我就说，这桩婚事谢大公子定是不乐意，他要是看得上程安，我将护城河喝了。”
“孽缘啊，你说这大少夫人是何必呢？夫妻不和，到时候大夫人撒手人寡，谢大公子一休妻，谁还要她。”
“可不，想必大公子也恨透了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大少夫人。”
柳碧舟愣了一愣，并没有料到程安竟然会扯到这里，随即皱了皱眉，半是不信，半有嘲讽：“不一定吧。湛哥哥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只是看上去冷漠了些……程姐姐明明同他做了夫妻，竟然还是不相信他的吗？”
话锋一顿，她又故作不解：“既然如此，姐姐又为何非要和他成婚，限制大公子的自由呢？”
程安让她这姐姐妹妹的说得头痛，在他们鬼界，但凡喊上两句姐姐妹妹，多半都是临阵杀敌时的用得嘲讽。
对于让她不快的人，她素来没什么同理心和耐心：“我程安何德何能做柳府尹千金的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家是柳府尹家呢。”
“姐姐说笑了。”柳碧舟弯起一个很是大家闺秀的笑，看得周围人更是感慨。
明明柳碧舟才是配得上谢大公子的人儿，这突然插来的程安，也不知是哪儿的乡野丫头。
“说了，别叫我姐姐。我同你大不了几岁。”程安向她一笑，那笑鬼气森森，骇人要命。
“圣人云，长幼尊卑。”柳碧舟勉强维持着笑，故作疑惑，“姐姐不会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吧。”
“那圣人有没有告诉你，君子行事，当与人忠？”程安揉了下额角，算是彻底失却耐心，“柳姑娘只是想还东西，就派小厮跑腿，若是想嫁谢湛替代了我，便去寻大夫人。明明城中人都道您是世上少有蕙质兰心女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我一个粗人家的丫头来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