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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都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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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百里纯黑阴森又古老的建筑周围,无数幽魂飘过,无数影子街巷走来走去,多是各种目光呆滞,吐着长舌头的怨鬼。

    鬼界,又名阿鼻地狱,幽魂聚集之地,也是生人最害怕的地方。

    这最让人害怕地方里,第二让人害怕的鬼头头,鬼王殿守将程安,此时一身艳红色长袍,盘腿坐在建筑群的正中心的庭院。

    空气中鲜红翻飞灵丝在她面前如飘带浮动,似是觉察到什么,程安翛然睁眸,盯着天上那一层翻涌压下的天雷乌云,眼角稍红微挑,登时风情万千。

    鬼修程安,无论天界仙人,地上妖鬼,无人不知她名号。

    当然,名号叫妖魔鬼怪。

    传闻,她生前枉受冤屈,死后为泄恨屠戮一座千年古城,致使上万的无辜百姓罹难,后来进入鬼界,更加心狠手辣我行我素。

    如今她渡劫,渡得是鬼仙之劫。凡进鬼仙一境,便再不畏不周山边那群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千年以来,世间只有鬼王修祈一人疑似已进鬼仙一境,因此她的这一劫,对天上地下,都是件大事。

    听说此事的人,无一不怀揣着厌恶希望她死在天雷之中。

    还是有一个例外的。

    她凝着天空那片乌压压的雷云,起身,缓缓从红衣袖中取出一面铜镜,轻咳一声道:“修祈,让小鬼们离我这里远点,别被波及了。”

    大家都知道鬼界程安将军和鬼王修祈的关系不一般。

    据说,当年程安惨到连活下去都艰难的时候,是鬼王修祈将她带到鬼界,并一手扶持到了如今地位。

    她等了半晌,没听见那个温润的回应,心下蓦地生出些许不安:“修祈?”

    寂静无声中,不安愈来愈深。

    又过了很长的时间,她才隐约听到一声压抑虚弱的咳嗽。

    随之而来,是他近乎从牙齿缝里和着血沫子咬出来的五个字:“跑!离开鬼界。”

    “……”

    程安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素长指尖捏紧镜面,指节发白,她忍不住的皱眉:“发生了什么?”

    “修祈?”

    一阵无声中,她连声唤了几句都没有回应。

    直到天上雷云越聚越多,周身昏黑一片,她才重新听到熟悉虚弱却依旧温和的声音,鬼王在和什么人对峙:“四兽封印?神君真是好大的手笔。”

    ……神君。

    闻言,程安表情有那么一瞬凝固僵硬。

    她当然知道神君是谁。

    当今天下,当得起一句神君的,只有那位。

    ——谢湛。

    谢湛在人间不算出名,但在仙界却是家喻户晓的,当今世上仅存的上古神祗。不过神格不太好,主司杀戮、秩序,乃是天道石所化的大道亲儿子,故从前人们通称一句殿下。

    这人经历极其不凡,不仅从上古活到现在,成了现存唯一一位古神,五百年前还自请下界历情劫,成神君之位。

    谢湛执掌天下秩序,数次剿灭各类妖鬼之乱,故虽性格绝情寡义,冷漠孤僻,正道人还是尊为魁首。

    正邪不两立,他们鬼界则厌恶这人到了极致,毕竟对方很是喜欢打着斩鬼除恶的名号,来找鬼窟的麻烦。

    然而,极少有人知道,神君谢湛和鬼将程安之间,不止这几百年的互掐岁月。

    几乎未有人知晓,约莫近六百年前,程安还是活人时,是谢湛情劫对象。

    当时谢湛只是凡间谷平城镇南将军府大公子,而她作为故人之子嫁于谢湛为妻。

    时年程安满心满眼皆是谢湛,奈何妾有情郎无意,谢湛将他在仙界那一套清心寡欲的作风带下界去。

    人人都知道谢大公子迎娶娶程安,不过将她作为一件母亲赐予的“摆设”,安安稳稳放在将军府数年,此桩姻缘等同虚设。

    程安身体本就不好,不过七年,便在谢府郁郁而终,抱着谢湛的痴恋孤独死在一个盛夏午夜,贪、嗔、痴三孽渐深,化作厉鬼游荡世间。

    如今世道,处处是斩妖除鬼的修士,程安作为厉鬼几乎难有容生之处。

    此时,是鬼界的鬼王修祈救她一命,将她留在鬼界,交给她当有的修行之法,后来谷平城不知为何覆灭,众人不问青红皂白,皆道是她因冤因恨屠尽城中人,这才有了今日的程安将军。

    三百年来,她无时无刻惦记这一件事。

    但谢湛却依然高坐九重天上,如同全然忘记了这位情劫发妻,统领天下群仙。

    如今,连她这处难得安身立命之处也要拿走?

    还未来得及再多想什么,她只听见兵器穿透□□噗嗤声,心下大震,忙道:“修祈!雷云困着我走不开,我马上就去帮你。你撑一会1

    “别来。”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碎掉。

    而铜镜那边,没了声音。

    程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抬头,看向天空黑压压的乌云。

    她心底却全然没有渡劫该有的肃穆,只是纯粹希望那雷能降得快一点。

    云间“滋啦滋啦”冒出电光声,听得程安心烦意乱。

    焦急下,程安柳眉蹙起,微愠呵斥:“要降不降!你倒是果断一点1

    可能是因这句话的刺激,雷云霎时汹涌翻滚,总算从中破开一道金紫色闪雷。

    那雷与寻常鬼修的雷劫都不同,通体清明,气息周正磅礴。

    “……”

    见状,程安眉峰微皱,隐隐觉得有异,心中蓦的腾升出一丝丝不详,但形势逼人,顾不得她多想。

    仙界的人都逼到鬼窟门口了,她在不快点,就要见不到修祈啦!

    快点。

    再快一点!

    “轰陋—”

    她心下一沉,不待雷劫降临,挥手甩出数道灵光化的紫色光鞭,脚下用力,向上空飞去,只想迎面快些接住雷劫。

    可当金色埋没她全身刹那,异样与不详之到达了极致。

    ——这雷,好强!

    乍一接触,她只觉全身如一种水银注入般的疼,仿佛万千只蚂蚱在她体内蹦跳。

    鬼修一道乃逆天而行,虽说怕痛就不修仙了,可这种痛觉实在超脱她的认知范围。

    不过片刻,护体灵力便已全碎,程安浑身都渗着血,魂体如汤沃雪,迅速削弱,不禁在雷中吐出一口血,黑血溅在冥界黑青石地上,展开一朵朵浓郁深沉的黑莲,随即湮灭在雷光。

    程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

    为什么?

    明明准备了这样久,不该的……

    修祈…还在……

    金色雷光又一次降下,她灵力全数溃散,经脉一寸一寸断裂,终是撑不住身体,像一只为火灼烧的蚂蚁,整个人仰面倒在雷光下劈得焦黑庭院上,弓着腰蜷成一团,仿佛这样能稍稍缓解全身痛楚。

    “……”

    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发现,自己意识也随之混沌迷离。

    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些许的响动,撑着眼皮,费劲又极缓地抬头,她顺着雷光向上看去。

    雷光的尽头,她看到了…谢湛。

    着银甲持重剑神君浮于空中,俊朗面容冷冷淡淡,只是唇畔却有些微白。

    “……”

    幻觉吗?还是说,是自己这是碰上了……

    ——心魔劫?

    程安视线渐渐地模糊,记忆也开始紊乱,一时也分不清眼前这究竟是幻境还是幻觉。

    总归,不可能谢湛本人。

    她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当年人家渡劫作凡人的时候,就没在意过自己,现在一仙一鬼,更别说在不在意了。

    他要是真来了,八成是来看自己怎么死的,然后再在他的丰功伟绩上添一微不足道的一小笔。

    不过……他若是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修祈没有事情?

    风渐息,雷鸣散去,天地清净。

    谢湛从空中一步一步稳稳踏风而下,立于她身边,神情漠然。

    程安费劲抬眼,瞧着这么个容颜俊朗不像话的神祗,心里没什么特别的,只觉得胃疼。

    她今儿真就倒了大霉,不仅雷劫没过去,临终了还让她见到这么个令人不悦的家伙,想起那些个让人不快的记忆。

    他唇畔似乎动了动,声音极低,即便就在身侧,她实在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只有他身后群仙高昂亢奋声音此起彼伏,拍马屁声一浪比一浪高。

    “神君圣明!妖女得诛,实乃六界之幸1

    “这妖女蛇蝎心肠,残杀无数良善,就这么死了,实在便宜了她1

    “整整一城啊,多少男女老少连个魂都没留下来!要我说就该将她关在天牢里好好折磨,他们鬼窟酷刑那么多,让她挨个尝一遍才行。”

    嘁。

    程安早就习惯这些人说的废话,她眯着眼,死死地盯着谢湛那张俊脸,想去辨析清楚对方真假,红眸如同泣血,眉间水滴样的蓝色玄阴之印越发黯淡。

    意识错乱间,她神情恍惚,记忆跟着错乱,已然辨别不清时间空间。

    视线骤然黑下,谢湛跪在她身侧,她看不清他脸色,只看到谢湛脸色泛白,登时有些狐疑:“…谢湛?”

    “……”对方没说话只是抬手,似乎下意识想替她渡一些延续生机的神力。

    果然是幻觉。

    程安叹息一声:“孽缘碍…”

    她觉得自己明白了。

    大道,是想让自己死的明白。

    眼前这一幕,定是天道迟来的告诫。

    ——她参与谢湛神君情节,与神君结了姻缘,这偌大个因果压下,因此她雷云难度才与众不同。

    “早知道,当时和离,便好了……”

    程安嗤笑一声,低喃一句,并没看到谢湛微怔的神情,阖上眼。

    灵体无可阻挡溃散化作光点消融空气里。

    临终之际,程安不知为何,唯一的记忆是三百年前,她再寻谢湛,为天将捆压在谢他前时的情形。

    他也像今日这幻觉一般,高坐云端众神之上。

    只是那时他不同今日,气质绝冷,嗓音听得人同样心里发凉:

    “本君与你之间是有一段情。不过世俗因缘本就不做数。本君今日不杀你,若来日再见,必斩之。”

    ……罢了。

    她幽幽叹气,心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若再来一次,早点和离,大家都好。

    五百年多前,他逼着自己成了怨鬼,三百年前,又折辱了她的心境,根基不好,心境驳杂。

    也难怪,今日雷劫过不去。

    寒冬腊月,屋外飘着绵软的小雪,落在青灰色石瓦,为若平古城披上素银。

    程安回过神时,什么都没看见。

    眼前一片黑,全身又热又燥,似乎坐在什么东西上面。

    腰椎脊背跟和仙界打了一架一般,阵阵酸痛。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头上?

    好重。

    程安试着晃了晃脑袋,沉甸甸地惯性下,头上的东西差点没把她脖子扭断,不仅如此,这一转,她还听见脑门上传来窸窸窣窣流苏响动的声音。

    被谁困住了?

    程安眼神一凛。

    她一把掀开盖在脑门上碍视线的玩意,抓着摊开放在腿上,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块普普通通,毫无灵力的喜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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