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御用乐师
程安不知道修祈为何要带妙悟大师入我执境。
她只知道, 他们这一支队伍,忽的变得奇怪了起来。
有鬼有人,还有一只秃子。
我执境为佛门秘境, 据传是神代开辟流传至今, 那一年我执境开启时, 程安还是生人, 自然没有资格来这传说中的佛境。
修祈说,我执境分内外两段, 外境连接佛门不语山,是空桑佛门一处要地,寻常时也开着,仙人皆可踏入境内,内境则是狂龙所处之处,数千年一开。
此时我执境内境尚未开放,而外境依稀可见仙人。
我执境外境看起来与山下翠景并无不同, 乃是一座朴实无华的佛山, 虫鸣鸟啼, 青树翠蔓,只是秘境正中心,山门之前, 立着几只巍峨黄铜佛像,约莫十人高,或安详、或庄严,数位小沙弥面色肃穆拿着扫把在山门口洒扫,招待来往的仙人。
天空中仙者多有多有御剑,山后专门供给仙人的竹屋却多僻静。
程安踏进我执境的第一步,便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的空气弥漫纯阳正气,打在身上如同火焰灼烧,让人有种窒息困顿。
“为了防鬼。”修祈笑着抬手,掌心轻柔覆在她的头顶,一股凉意顺势向下,立即消了所有的暑意,“原本神代的阵法,让谢湛交给了仙门。若是寻常厉鬼,此时已魂飞魄散,便是鬼将,也撑不过一炷香。”
“好厉害的阵法。”程安咂舌。
难怪他没有当即选择入我执境外境,而是等了足足一个月。
程安抬头瞧他,清润的眉眼里皆是一派风轻云淡,不由得有些担忧:“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修祈笑道,握她的指尖置于唇畔齿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咬,“倒是你,好受些吗?”
指尖有让人酥麻的湿热,他的眼睛里如载浩然星辰,一颦一笑皆是温存,看得人不由得心中一暖,嘟囔着安好。
修祈摊开她的掌心,将一方剔透的玉制琉璃印放在白皙的掌面,触感微凉。
“这是什么”
修祈道:“是仙门玉印。你我既是散仙,入我执境中,自当有所凭证。”
在看江如星,他手里也不知何时拿了一枚玉印,看向修祈的眼神越发奇怪了起来。
要知道,仙人玉印这种东西,只有人方才成仙时,天上管人的记泽君才会根据这人生前功绩,决定要不要授予通向不周山的玉印。
一位仙最多只有一只玉印。
别说鬼界中人,便是散仙,也不一定能得记泽君青眼,拿到自己的玉印,这东西每一个天上都登记在案。
可他竟连这东西都能弄到三枚真货。
……仙门负责身份核实的仙人,可以闭关重修去了。
有了玉印,妙悟让沙弥将他们带到后山两间竹屋里,一路平安无事,周围的仙人见到他们,如同见到普通仙人一般淡然自若。
柳碧舟还没有说?
正当程安狐疑时,修祈推开竹屋竹门,领着她走进屋内,江如星住在另外一间,而妙悟回了佛门。
竹屋内佛门陈设清净古雅,一床一桌一椅,纤尘不染,梧桐木制,还有难得的一副琴。
修祈带她坐下,离她不过三寸距离,笑道:“不用担心柳碧舟,我已处理好了。”
程安微讶,抬眼看着他,正要说什么,肩膀却让他轻轻按住,整个人让他压在床上坐下,只对上那双让人沉醉的温棕皓眸。
“柳碧舟…你是怎么处理的?”程安瞧着他那双如同狐狸般的桃花眼,半晌才找回来自己的话。
“她会因为意外睡一觉,数月内,想必不会清醒了。”修祈单手捧着她的脸,眼角弯弯,有些狡诈,“虽然老套,但胜在有效。”
……
“柳俞羌不会发现?”程安有些不解,“玄冥君不是很宝贝他那个妹妹?”
“正因如此,他才很高兴柳碧舟这一觉。”
“或许,我不该带你来的。”修祈稍稍垂下眼角,几分愧色,星眸暗下来,“境中鱼龙混杂,连柳俞羌都知道很危险。”
他又怎会不知。
程安嚯了声,单手抵着他精瘦胸口:“你不带我,就当我不会来了?好歹是鬼界一桩大事。”
四兽关乎鬼界结界,便是修祈没有说,她也得来一遭。
“也对。”他捉着她的掌心,不知真假,嗓音漫不经心,有许的喑哑,“你同柳碧舟的对话,我听见了。”
程安抬头,正见他星眸晦暗难分,其中几分黯色,便道:“你在意她说的话?鬼仙非一道,她说的,必定有所偏差。”
谁想,修祈摇了头,修长指尖轻拂她的耳垂,语气很轻:“她说得确实不错。我不仅灭了京畿。还有更多的城,更多的人。他们有人堕入轮回,有人归于混沌。比滥杀无辜,我可谓天下第一。”
“……”程安听完后,沉默片刻,才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会在意。”修祈轻声陈述事实,“不知你可记得,回溯后,谷平城河边的那支箭。”
程安回忆了一下。
当时她想趁着春日查一查谷平城碎英花的来历,便同谢湛一道去了杏花河畔,可是杏林间不知道是谁忽的放了一支冷箭,险些直接带走了她。
“是我放的。”修祈的眸子暗沉,如星辰黯然失色,“谢湛对魂魄掌握不如我,你若死了,只会留在我的身边。”
这是修祈鲜少流露的阴暗之色。
哪怕外表再像,他也绝非霁月风清正人君子,甚至连人也不能算。他会在意,会妒忌,会杀人,会算计天道让安安与他强行结契,会使用卑劣的手段博取同情,也会想让程安再也不与谢湛接触。
她在鬼界这么多年,理应是他的才对。
程安先是一愣,她着实没有想到,修祈在那时候的想法,随即哼了声,抬起手戳了戳他俊逸的脸颊,忽的一本正经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你要明知道我不喜欢无端害人,还随意乱搞了?”
见他一愣后,最终摇头,程安收回手,拉着他的袖口,让他俯下身,唇畔轻轻碰了下他的唇角,有一种无声的安慰容忍,末了她松开手,清亮的眼睛明媚动人,包含笑意:
“这就是了嘛。过去已成定局,前路不知去踪。若是天下人要讨伐你,我当与你同罪。明明你棋艺比我好的多,怎么连这点都不甚明白?”
她话落之后,修祈的眸子明显更暗了。
“同…罪?”他低低念着这两个字,程安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随即额间被落下一个温存的吻。
她向上一看,只看得一双暗沉过分的星眸,心底一紧,不自觉向后移了半步,却正好抵到床沿靠墙处。
修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鬼息一动,她彻底无法化为虚体,白皙指尖在她皓腕缓慢暧昧的摩挲,又被放在齿间轻咬。
他稍稍阖了眸,唇畔的笑意很淡,却是难得出自于内心。
因为一件终于能被确定的事实,他无端感谢起了诟病数万年的老天。
——如今天地只有一个人会在意他。
——这个人是安安,太好了。
再开口,不含风月旖旎,而是轻轻将她靠在软枕上,自己和衣躺在她身侧:“睡吧。明日,要查剑灵,还要去寻狂龙,很累的。”
他好像并不打算做什么。
程安向他眨了下眼。
其实鬼修并不需要睡觉,但是于她,睡一觉,总是会更有精神一些。
而且明日我执境内境才开,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
他身上的草木幽香静谧好闻,让人心境不自觉放松下来,心思几转,程安嘟囔了一声好,拉着他衣襟上有些松垮的腰封,指了指那边的琴,声音是寻常少有的和软。
“阿祈,我想听曲儿。”
“……”
修祈揽着她腰身的手一顿。
合着她真当自己的琴声当助眠小调了。
修祈轻轻敲了下她的额间,没好气道:“琴曲没有。”
“哦。”
“但是我听过人间界其他的乡间小调,可以唱给你听。”
……!
她还没听过阿祈唱调呢。
听着这话一落,程安立即精神了,一双眼睛稍稍睁大亮晶晶的,哪里还有方才的睡意:“好呀,我听着。”
修祈:“……”
真当他是御用乐师了,天上曾经的那些人,都不敢这么干。
他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开口,最终哼着一首最南边的民谣,“天梦地游兮,轻云蔽月兮,不见梦魇……”
他嗓音温润沉缓,古老的曲调又有些带着蛊惑的喑哑,程安原先还听得很精神,偶然问两句民谣含意,听他讲那些已随时间消失的故事。然而听着听着,也就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修祈见她明明合了眼,手却还是抓着自己的袖子小心攥起来,心绪软成一片。
他近乎虔诚温柔地在她唇边印下一个缠绵的吻。
明明他已有多年不曾感受温度,可是身体洋溢着一种无由来的暖流,似乎源泉是从她身上传过来。
让人有些舒适。
他这样想着,不自禁合上眼,红莲生地遮盖鬼息,万年不曾安眠的鬼王头一回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