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七十一章
二太子虽然在严晓晓跟前经常最多三岁, 但处理起政务却是从来不马虎。
身子“好”起来后，大约也是觉得又忽悠了老爷子一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胤礽工作得更加卖力了, 先是陪着老爷子去了通州视察河堤, 又是亲自设置仪器, 定方位, 又是鼎椿木亲自丈量的，不说生龙活虎, 却也看着精神头十足，倒叫那些个看着他身子老是不见大好心里有些想头的宗室大臣们纷纷定下了心。
从通州忙活了一通, 怒刷了一波父子感情后，胤礽又开始忙起老爷子六旬万寿的事儿。
康熙并不是一个喜好铺张浪费的皇帝，对于自己一直十分节俭, 一个人用膳时最多不过是三菜一汤, 而且必须全部吃完, 不见外臣时穿的里衣甚至还有好几件打了补丁, 这其中固然有当年打三藩时候穷狠了的缘故, 可恪守自身四十多年如一日, 却不是谁人都做得到, 更别说还是堂堂天子。
对于着前朝大臣们上奏请求以皇帝六旬万寿上尊号，举行大型庆典活动, 并提议建造龙亭, 立碑永载皇帝功德, 老爷子毫不意外的都给驳了，最后只定了在宫里和畅春园分开两宴，持续十日，并邀请各地六十五以上的耆老进京赴宴, 与天下人同乐。[注1]
胤礽一连忙了数月，总算是督促着礼部内务府拿出章程，又催着户部拨银两，命工部即刻开始修缮太和殿和畅春园，作为臣子的部分忙活完了，又琢磨起了自己做儿子该准备什么。
“你说我给阿玛做副画好不好？”
胤礽开窍开得早，已经许多年不给老爷子送那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了，不是手抄佛经，就是自己亲自跑去打皮子给老爷子做围脖做靴子，还学了刻章制笔给做了整整一套，老爷子什么好的东西没见过，反而更加珍惜这样难能可贵的用心，每一次都十分愉悦和开心，甚至没少拿来跟身边的近臣炫耀，为此石家老爹也没少在觉罗氏跟前眼红嘀咕，还是严晓晓花了大功夫给寻了一套前朝的鼻烟壶，又做了十余个搭鼻烟壶的荷包才算把自家老爹给哄住了。
这回正逢老爷子六十大寿，显然不能太过随意，但胤礽显然心中早有成数，便只见他直接从一旁案上抽来一张宣纸——
胤礽作为皇太子的文化素养是相当拿得出手的，六岁开始出阁读书，每日从朝至暮，除了生日那天因为仁孝皇后祭日歇上一天和每年过年封笔从不辍一日，精通满蒙汉三语，并在老爷子的影响下学习天文几何，甚至还会弹一点钢琴，就更别提区区作画了，不过寥寥几笔就初见形态。
“这是……”
严晓晓定睛看去，只见纸上已隐隐看得出紫禁城的轮廓，胤礽笔锋一转，又几笔勾勒出了庄严肃穆的太和殿，热闹的京城街景，秀丽如画的青青草原，温柔富饶的江南水乡，蓄势待发的木兰围场……一个场景接一个场景，却在精妙的构图下完全不显半分杂乱违和。
“这是千里江山图，也是阿玛带着我走过的每一步路。”
胤礽从小就由康熙又当爹又当妈的手把手养大，成长中的每一刻记忆都与康熙有关，即便因为长大后的种种以及那个可怕的梦，让他懂得了藏拙和老实做人低调做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老爷子的深深孺慕，这个世界上觉得他很重要的人很多，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无非是老爷子，严晓晓以及几个孩子。
烛光下胤礽的侧脸很认真也很温柔，不由得叫严晓晓看得怔忡了片刻。
她其实觉得这样的二太子真的挺好的，懂得当皇太子的不易，该避其锋芒的时候甚至舍得自污来保全自身，这是谋；懂得当皇子的不易，虽该出手时并不心慈手软，却也从不不折手段致人于死地，更不屑于用什么不入流的招数迫害兄弟，这是仁；同时懂得为君为父的不易，并未因为过去种种而对康熙心怀怨恨，努力当着一个让自己父亲放心的储君，同时感到老怀安慰的好儿子，这是忠，亦是孝。
严晓晓的眼中划过了一抹欣赏，嘴角也跟着浮起笑容，“我倒觉得还可以添上些别的。”
老爷子的万寿宴办得很盛大。
从大清门到午门，经东华门、西华门、神武门到景山，再到景山西侧的北海直至畅春园，御驾所经之处不断有士民百姓夹道跪迎，山呼万岁声声震耳，宗室及文武百官着蟒袍，后妃皇子公主宫眷着大朝服于畅春园按品级行大礼恭贺，外藩大臣、传教士亦进贡恭贺，烛火千万人声鼎沸……虽入关不足百年，但此刻已显盛世之貌。[注2]
为君，康熙护佑臣民，心系百姓，当得上后世一句千古一帝。
为父，对儿女悉心教导，虽不至个个龙凤却也无一纨绔，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列祖列宗。
然为子，为夫，多少次想起却仍有遗憾。
老爷子少有这样的唏嘘感慨，大约是因为在这人到七十古来稀的年头，已经六十岁的他自觉已经不再年轻了，属于他的时代或许已经快要过去，也大约是热闹过后的独处最是容易叫人忆起往昔，亦或是，目光所及皆是自己护佑之人，才忍不住想起曾经那些努力护佑他的人。
如幼时护在他身前，或是一脸温柔轻轻摸着他的头，却并没有享到什么福就撒手而去的额娘。
如与他是结发夫妻又是患难夫妻，陪伴他从杀鳌拜，灭三藩一路走来，却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就年纪轻轻离开了的赫舍里。
他也想叫她们看看如今的大清，一起共享这盛世的繁华。
老爷子轻叹了一声，却也并未沉湎太久，收拾好了心情准备继续批复奏折，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同时还有那耳熟得不能再耳熟的声音——
门口的李玉和魏珠又不是摆设，能这样一路通畅的除了胤礽还能有谁？
老爷子没了方才的愁绪，好笑的亲自打开门，“做什么呢？怎么晚上不睡觉跑到阿玛这里来了？”
看着跟赫舍里有着七分相似的儿子，老爷子今晚格外慈父，甚至还打趣了一句，“该不会是被太子妃赶出来要跟阿玛来挤被窝了吧？”
“太子妃不知道对儿子多好，怎么舍得把儿子赶出来。”
胤礽一边嘟囔着一边屁颠颠进了屋，等老爷子坐下后才神秘兮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卷轴，眼睛晶晶亮的递给自家阿玛，“阿玛，这是送您的生辰礼物。”
老爷子一边接过一边又觉得纳闷，“方才不是送过了？”
他对方才自家儿子送的东西印象深刻，千里江山图送给君的，图里的小心思却是送给父的，朝旁人展示的时候旁人只瞧得见那千里江山图里的壮丽山河，只会跟着一声声高呼万岁，只有他细细的看了才看到其中对他这个父亲的一腔孺慕——
景山旁边用小字细细写着随皇父骑射时连中五发，阿玛高兴，我也高兴！
木兰围场处画了三只生动的老虎：与皇父行围遇三虎，阿玛射死两只，我射了一只！
蒙古有青青的草原通红的篝火：今狩猎得到头筹，留了最好的皮子送给阿玛，阿玛很是开心！
林林总总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记事，却正是因为平淡才显得格外的温情。
蕴藏着胤礽小心思的千里江山图被老爷子细细的收在了寝宫的柜子里，此时看着这又送来的一份生辰礼物，以及对面自家儿子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心里又好奇又好笑，随手打开，却只一眼就叫他怔在了原地。
画上并没有什么壮丽的风景。
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字。
只用用最质朴的笔触画了几个人像——有他，有胤礽，有太子妃，有弘昊和几个孩子，还有……赫舍里和他额娘。
皇帝皇后的画像是不允许私画的，按着规矩得得了旨意才可以画，而且画也不是随便画，而是得画规定的衣服规定的姿势，便是不说这些，胤礽这画也仍是犯了忌讳，画了孝康章皇后却不画世祖不画宁寿宫老太太，画了仁孝皇后却不画后头的孝昭孝懿，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要落来多大的话柄。
然而老爷子面上却并无怒意，反而回过神来只笑骂了一句，“难怪你小子大晚上偷偷摸摸的来。”
说着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人，和胤礽眼底的红血丝，又装模作样的斥了一句，“叫你挨着奉先殿住倒还叫你得了便宜了。”
看着明明已经红了眼圈，却还要嘴硬在自己面前维持形象的自家阿玛，胤礽的声音变得很轻，“儿的生日母的难日，每次儿子过生辰的时候都会想起额娘，想着如果额娘还在，看见我娶了贤惠的妻子有了懂事的儿子不知道该多开心……阿玛应该也会想起皇玛嬷吧？儿子也想叫皇玛嬷知道，您也有贤惠的妻子有懂事的儿子。”
老爷子深深的看着画上的人，又看了眼一脸赤忱的儿子，只觉得和小时候那个还不到膝盖高，却拍着胸脯说以后要好好保护阿玛的小人儿重合在了一起，原本略红的眼角不由得慢慢向上扬了起来，抬起手像小时候那般拍了拍胤礽的脑袋。
“阿玛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注2:部分内容参考学苑出版社《康熙盛世的故事（清康熙五十六年《万寿盛典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