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六十章
在乌拉那拉氏入宫的同时, 胤禛也前后脚到了一品居。
一品居是九阿哥名下最大的酒楼，不光是京中，便是江浙两广之地也有好几家分号, 有九阿哥当东家, 又挂着皇商的招牌, 楼中自是装潢得富丽堂皇, 黄梨的桌椅、汝窑的碗碟、挂满了墙的名家书画以及床边装饰的名贵花草，无一不彰显着富贵, 显然并非是寻常人家能嚼用得起，或是说敢进来的地儿。
果不其然还没上楼, 胤禛就瞧见了熟面孔，不远处礼部侍郎和户部尚书家的儿子遥遥朝他行过礼，然后被一帮子人簇拥着进了雅间, 旁的那关着的一溜儿雅间门口也齐齐整整站着不少府上的管家小厮, 苏培盛跟在他身后小声的指着这个是刚的四川巡抚府上的, 那个是钮祜禄府上的。
垂了垂眼, 想到八阿哥在朝中的如潮好评, 胤禛心中若有所思。
跟着掌柜的一路到了最上头的雅间, 吩咐苏培盛在门口等着后, 胤禛不经意看了眼站在苏培盛后头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厮，眼波微微一闪, 跟着抬脚进了屋。
“四哥可算是来了。”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并着被拉来当名头儿的十四阿哥早就到了, 这会儿纷纷起身，胤禛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划过，又看了眼明显有点不乐意却被九阿哥压着不得不老老实实行礼问安的十四阿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我来晚了。”
“好酒不怕迟，自家兄弟几个有什么早不早迟不迟的。”
九阿哥是这儿的东家，招呼起来十分的自然，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亲近，更带上了几分语焉未详的深意。
胤禛自是听懂了话里的未尽之意，神色却是半分不变，反而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九阿哥等人轻轻一碰，“自该尝尝九弟的好酒。”
九阿哥笑意越深，隐晦的跟八阿哥对视一眼，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之意。
要九阿哥说，他就从不觉得老四是什么没野心的老实人。
小时候老四养在养在孝懿皇后膝下，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只比太子爷差点了，九阿哥从小就是个刺头，除了八阿哥就没对谁服气过，加上宜妃跟德妃打以前就不怎么对付，或者说是不大看得上从宫女爬上来的德妃，自然没少拿胤禛养在孝懿皇后跟前比养在德妃跟前不知道前程好了多少，这样类似的话讽刺过德妃。
是以，很小的时候九阿哥就知道老四不是嫡子，出身比他还要不如，却过得比他们，乃至于比老十还要来得尊贵，也是这么多兄弟里头唯一一个叫太子爷正眼看的，那他怎么可能服气？后来孝懿皇后薨了，高高在上的老四失了庇佑，又不得生母德妃喜欢，一朝成了个小可怜，他自然没少跟着落井下石。
九阿哥记得很清楚，那会儿老四不爱搭理别人，只成天抱着那只孝懿皇后送给他的狮子狗，他和老十两个人偷摸着逮到了那狮子狗，把那狗一身的毛给剃了，以此笑话老四落毛凤凰不如鸡，谁知道向来对他们的挑衅没有半分反应的老四，瞧见那狮子狗的模样儿竟跟疯了一般，直接扑上来压着他和老十就是一顿胖揍，便是好些宫女太监都没给他拉住，直到汗阿玛来了才算完。
因着汗阿玛那句“戒骄戒躁”，老四这些年倒是越发的有兄友弟恭的模样儿了，里里外外也确实少有能挑出毛病的地方，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觉得对方不简单，这样心眼芝麻点大的人，能因为一只狗恨不得打死他和老十，难道就能对当年抢走了汗阿玛所有注意力的太子爷没有一点芥蒂？退一万步，也总不至于还心大到如今哥俩好一般甘心去抱太子爷的大腿吧？
说来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凭什么呢？
凭什么生来都是庶子，偏偏老四一副嫡子做派呢？
凭什么都是皇子阿哥，却又生来就比太子爷矮了一头呢？
九阿哥以己度人，打心眼里觉得老四绝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对于前些时候传到耳里的消息没有任何怀疑，反而觉得老四想要跟太子爷打擂台，让他颇有种诡异的理所当然之感——
九阿哥几不经意的朝十四阿哥使了个眼色，后者虽是有所不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端起了酒杯。
“弟弟敬四哥一杯。”
十四阿哥作为德妃的小儿子，且还是德妃得势之后生下的小儿子，可以算得是打小就泡在蜜罐里长大，被亲娘捧在手心里疼不说，就是康熙，在被年长的儿子们弄得烦不胜烦的时候，对于年幼的儿子们也总是相对会比较宽容，唯一得到的冷脸，便是来自不怎么亲近的兄长胤禛。
胤禛倒也不是针对，而是十四阿哥被德妃宠得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自认为自己身为兄长总有约束之责，但落在德妃眼里，却成了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亲弟弟都容不下的又一桩罪证。
再加上从小到大德妃说起胤禛时的冷淡和不耐，以及这些年来他们夫妻跟永和宫关系越发僵硬，德妃自是不会说自己在背后搞了多少事，说起来只会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从小不是养在身边的自然不够亲近，时间长了，十四阿哥对于胤禛的感观自然带着抵触和不喜。
只是他如今也不是三岁小儿，用不了多久他也要娶妻出宫建府，上朝任职。
他自然明白有人帮扶的重要性，德妃再是疼他也不可能在前朝使上什么力，倒是胤禛，如今靠着太子爷成了兄弟们之中爵位的头一份，也极得老爷子的信任，若能得了这一份助力，对他而言无疑是极有用处，更有甚者……若是他能将四哥拉上同一条船上，将来说不定更有所期。
十四阿哥将手中的酒杯握得死死的，越想越觉得也没什么好抹不开面子的，抬头刚想再说点什么，却正好对上胤禛似笑非笑的眼神——
“十四弟倒是难得对我这般亲近。”
十四阿哥本就不喜欢胤禛，因为德妃的缘故在心里还对其多有怨怼，这会儿会主动示好一是因为八阿哥等人嘱咐，二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这会儿被这淡淡的一刺，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稳坐了半天钓鱼台的八阿哥，见着十四阿哥手中的酒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副张口就想要刺回去的样子，连忙开口道，“四哥事忙，不是忙于公务便是在府里，往日里我们想亲近也难得找到机会，只怕耽误了四哥的正事，这次也是借了十四弟的面子，方才咱们还在说，还是十四弟的面子大，一约四哥便成了。”
八阿哥深谙说话之道，寥寥几句既捧了胤禛又抬高了十四阿哥。
胤禛闻言并不作声，只淡淡的一笑，意思意思般碰了碰十四阿哥举了老半天的酒杯，算是印证八阿哥的话一般，给了十四阿哥这个“面子”。
十四阿哥刚刚缓和了的面色不由得再度难看了起来，刚要发作，却又被八阿哥在桌下拉住了袖子。
八阿哥在来这之前就想得很明白。
老四有这个心，却并不代表就要跟他们站在一起，既掌管着内务府，又背后有乌拉那拉氏一族，还有因为隆科多栽了跟头，又记起了胤禛和孝懿皇后这层关系，对雍郡王府上正明里暗里热乎着的佟家，甚至保不齐还有宫里的佟贵妃，而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多少底牌谁能猜得到呢？
他手中唯能用的便是十四阿哥这张牌。
身在宫中这么些年，他早将各个宫里的关系弄得明明白白，说来九阿哥的亲哥哥五阿哥从小也没养在宜妃身边，只是宜妃拎得清，总是耳提面命的告诉九阿哥如今他能这样快活，都是拿他五哥的前程换来的，别的都行但绝不能不敬着他五哥，然而就是这样他也能将九阿哥收服得死死的，更何况被钻了牛角尖的德妃养大的十四阿哥。
他将胤禛和德妃之间的恩恩怨怨看得很明白，他就不信德妃像是对仇人一样几次三番的在背后朝他们下手，胤禛心里没有半点想头，还能继续母慈子孝下去，而对德妃最好的报复是什么？便是把她心疼肉疼的宝贝儿子十四阿哥拉到自己身边，她自认为胤禛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如果从小养到大的儿子才是真的白眼狼呢？
是以，他一早就料到，如果胤禛没有想头说不定还会继续装装样子，但若是真如传闻所说那般有了想头，今天十四阿哥必是要吃些憋屈。
只是对待十四阿哥，他同样有法子，他知道十四阿哥打小就不服气胤禛，更是卯足了劲儿想印证给所有人看，德妃对胤禛不亲近是有原因的，自己就是比他四哥要强，可若只是傻干，只说吃了年纪的亏就拍马都赶不上，但要是拖上同一艘船那可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太子爷成了还是胤禛成了，对十四阿哥都没有好处，可若是他成了，人总有亲疏远近，到时候自是能叫他狠狠的压过对方一头。
八阿哥看着胤禛嘴角似乎因为十四阿哥吃瘪而露出的笑意，面上的笑容也不由得跟着真切了起来，朝九阿哥使了个眼色，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
“前些日子听人闲话，说是四哥府上的武格格似乎闹得有些不像样子，叫我说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心大得很，若是不老实不如拖到庄子上去，回头弟弟再给哥哥你挑上几个。”
众人皆知九阿哥身边莺莺燕燕一大堆，这话由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起最为合适。
胤禛却是一笑，也跟着像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了句，“旁人可比不了她。”
九阿哥原本就是只是随口描补几句显得突然转了话题不那么生硬，却不想得了这样一句，不由得跟八阿哥交换了个眼神，又作一副玩笑模样儿，“那四哥可得叫弟弟几个开开眼，瞧瞧怎么个比不了法。”
八阿哥九阿哥等人言语中虽带有试探，却依旧保持着警惕和克制。
可是只要沾上这桩事就别想干净得了了，更何况八阿哥等人本身就不算干净，拉拢大阿哥的人是一桩，在朝中收买人心是一桩，再加上武氏这桩事……没入老爷子的眼也就罢了，一旦入了，怕是就要成眼中刺了。
想到门外站着的那个内侍，胤禛眼观鼻鼻观心，“自是会叫你们瞧瞧的。”
只要到时候你们别恨不得扇今天的自己几巴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