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五十七章
自打闹出大阿哥那档子事儿, 累得太子爷身子好一阵坏一阵后，宫中就一直有些低气压，勋贵大臣们都乖觉了不少, 更不用说成日就在乾清宫中伺候的人, 比如这会儿, 刚刚在殿内伺候完从里头退出来的魏珠便正在对着小太监们开训。
“今个儿主子爷兴致不高, 除了先前允了的，其余求见一律不见, 可别到时候见着人给你们塞点票子就忘了本分，惹了主子爷不快可就只有去下面享用的命了。”
有那伶俐的小太监瞅见魏珠额间冒着薄汗, 连忙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敬了上来，嘴上也顺杆爬的想要再讨教几句，“若是各位爷呢, 咱们用不用……”
魏珠接过帕子却朝那小太监翻了个白眼——
能在这宫里头被称为爷的, 除了主子爷还能有谁, 魏珠在老爷子跟前伺候了这好些年, 自然能明白几分老爷子的心思, 要说眼下里最不待见谁, 那必然就是这些皇子阿哥了。
魏珠瞧得挺明白, 虽说主子爷不至于因为大阿哥把所有儿子都一竿子打死，可大阿哥临了那番拖其他人下水的话, 却未必没有那么几句入了老爷子的耳, 再加上所有儿子里头, 太子爷和大阿哥一贯就是那最得主子爷意的，眼下里这一个圈了一个身子坏了的，能瞧其他儿子顺眼九价真是有鬼了。
魏珠把擦汗的帕子扔回那小太监怀里，刚想提点这些个几句, 以免马屁拍在马腿上闹得大家都倒霉，可一错眼的功夫却突然瞅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直叫他眼睛顿时一亮，哪里又还顾得上眼前的小太监，赶苍蝇般的一把给挥了开，三步并作俩的就赶忙迎了上去——
“哎呀呀，奴才说怎么今天乾清宫外头喜鹊叫得不停，原来是知道您过来了。”
魏珠一改瘫了好些天的脸，笑得直像是朵花儿，那吉祥话赶着甩袖子跪下请安的麻利劲儿，直把方才那小太监看愣了半晌，目光移到来人的身上才一激灵的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一溜儿的跪了下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被自家老婆给使唤过来的胤礽。
就跟魏珠了解老爷子一样，同床共枕这么些年，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好些事儿，要说这世界上最了解胤礽的人，必然有严晓晓其一，是以，这些日子胤礽虽然没露出半个字有关那个奇怪梦境的口风，只看他日常的行举和对眼前事儿的决断也多少能猜出几分，如此，得了武氏这样一桩事儿，都不需要严晓晓如何如何费劲吧啦的洗脑，就把人给使唤了过来。
胤礽如今深知小鬼难缠的道理，态度自然十分和气，淡笑着叫了起后语气依旧柔和，“汗阿玛此刻是否正在见人？若是没有妨碍，便请谙达通传一声。”
“您过来了自是什么时候都没有妨碍这一说，主子爷早早便吩咐过您来了直管请进去，用不着另行通传。”
魏珠是康熙跟前伺候的老人了，哪怕当年孝庄文皇后去了也没见主子爷这样阴晴不定，这么些天胆战心惊的他也总算是明白了，能真正乱了老爷子心绪的，除了已然故去的仁孝皇后，怕就只有毓庆宫的这位爷了，如此，对待胤礽他自然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胤礽面上笑容不变，道句有劳便准备从袖子里掏银子赏给魏珠，可魏珠哪里会要？
他都脚趾都能想到老爷子见着太子爷心情能有多好，别说收银子，就是要他自己掏银子出来给这位爷他都乐意，于是都没等胤礽把银子掏出来便直接一溜儿的蹿进了殿里，跟老爷子道了句太子爷来了，把人往跟前一带又一溜儿的退了出去，闪人关门一气呵成。
胤礽：……
魏珠提了好些日子的心算是放进了肚子里，心里无时不记挂着的宝贝儿子来了，康熙也很是高兴。
“身上好些了没有？”
“好了许多，让汗阿玛日夜担忧，实是儿子不孝。”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父母者本是如此，又何来不孝之说。”
搁下笔领着胤礽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瞧着儿子气色挺好，康熙心中越发高兴，可等胤礽喝了口茶，瞧见他那显然不太正常的唇色，和被茶温晕染开有些斑驳起来的唇角，意识到胤礽怕是不愿意叫他担心才在面上特意做了掩饰，心中不由得顿时一堵。
半是后悔半是疼惜的又细细把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是不看没发现，一看又叫他看出了儿子眼中流露出的无奈和疲惫，这又是怎么了？
康熙有些急了，“太医院屡屡说只要静下心来好好将养必有成效，可朕怎么瞧着你的面色仍是不大好，且还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毓庆宫里头伺候得不妥当还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并无什么。”
面对亲爹这一次比一次见着他柔和的语气，胤礽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只好干笑着应了一声，可落在老爷子眼里却是儿子不愿意叫他烦心独自忍了天大的委屈，哪里又还坐得住，眉头越发的蹙紧了。
“有什么难道还不能跟阿玛说的？”
康熙本就是个爱憎极为分明的人，或者说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儿都这样。
恨欲令其死，爱则恨不得捧上天的，再加上康熙心里头本就对胤礽有些愧疚，只怕因为大阿哥这件事儿子在心里头怨上自己，就更看不得他这样明明有心事却不肯跟他说的逞强样子了，便是不等胤礽接话又叹了一声。
“你可是在心里怨上了阿玛，所以有什么心里话也不愿意跟阿玛说了？”
胤礽：……？？？
饶是胤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自己的事会这样牵动老爷子的心绪，竟引出了这样一番几乎等同于是示弱低头的话，胤礽越发的感到心虚，平心而论，他并不想把兄弟阋墙的事儿这样直白的摊在老爷子跟前，当爹的心疼他，他自然也心疼自家亲爹，可兹事体大，他若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到时候倒霉的不仅仅是他毓庆宫上下，便是大清基业也多少会受到冲击。
大厦将倾，哪次不是从里头坏起的？
“阿玛……”
胤礽定了定神，收敛起旁的情绪，从榻上起了身撩起袍子在康熙跟前跪了下来。
“昨日四弟妹来宫中看望太子妃，她们妯娌二人一贯交好，四弟妹也就将自己府上遇上的一桩难事说给了太子妃听，想叫她给拿拿主意，太子妃原也没当什么大事，只以为是些寻常的内务之事，却不想……”
康熙听得很认真。
自己儿子自己了解，胤礽从前跟索额图走得近那会儿还常有那拎不清干糊涂事儿的时候，可自打成了婚就一日比一日行事规矩了起来，绝不会为了什么底下人伺候的好不好的事儿心里不痛快，更不会巴巴的在他面前显露出来，除非……想到这里，康熙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只示意胤礽继续讲。
“说是四弟后院里头有个格格，张口闭口只说自己来自三百年后……”
康熙眉头猛地一挑，胤礽的声音跟着顿了一顿。
“四弟四弟妹原只当她得了失心疯，准备关起来叫她静养，可那武氏却叫嚷着什么东宫被废，各自为营九龙夺嫡，最后四弟得以继承大统，他们夫妻二人吓得不行，四弟妹跪在太子妃跟前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子妃不敢擅专只好说给儿子听，可儿子却也没有主意，闹不明白这到底是桩什么事儿……”
严晓晓不傻，自然不会跟胤礽扯什么穿越不穿越这档子话，否则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那可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何况身在皇家，比起这些怪力乱神的，自然是兄弟之间的阴谋更合理得多。
而对于胤礽来说，虽然他梦里看到的和这个‘武氏‘所说的大多都能对得上，心里也有数这个‘武氏’搞不好还真有什么奇怪的来头，可比起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更需要的是一个能拿在明面上的说头，是以，这个‘武氏’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子认为她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
他们夫妻二人在大阿哥下线后早就有了坚决不木秀于林的默契，于是，得了这样瞌睡送枕头的消息自然心照不宣的一齐把事儿引到了夺嫡上头。
没有明面上的对手，培养一个对手还不行么？
胤礽感觉到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只维持着之前恭顺的表情纹丝不变，不带试探，没有埋怨，只有一如开始的无奈，殿中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显得每一秒都格外的漫长，良久，直到胤礽感觉到自己膝盖处传来了阵阵酥麻，才听到老爷子轻嗤了一声。
“朕还没死呢。”
康熙的语气十分平淡，可胤礽却听出了其中那极力隐忍着的滔天怒火。
“阿玛……”
“你还跪着做什么，这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康熙看着胤礽，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起身将他拉了起来。
“你知道遇到事儿了就跟阿玛说，这很好，旁的不用你去操心，更用不着搁在心里，你身为我大清的皇太子很用不着把个奴才秧子的话放在心上，只管把身子养好早日叫朕放下心。”
“那四弟……”
看到胤礽得了这样的消息还毫无芥蒂的惦记着胤禛，康熙的神情更为和缓。
“朕不聋也没瞎，还不至于连自己儿子是什么品性都看不明白，只要他没跟胤褆一般昏了头，你只管叫他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那这个武氏……”
康熙的声音再度冷了下来，“告诉他莫要妄动，朕自有安排。”
康熙从来就不是迷信的人，若是歪门邪道有用，当年董鄂妃也不至于跟他那‘朕之第一子’的哥哥前后脚没了，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没遇过，又怎么会为了个格格乱了分寸，别说是叫着来自三百年后，便是三千年后，在康熙这儿也不好使。
圈了一个儿子病了一个儿子，本就正是他一肚子火没处撒的时候，又来了这么一桩事，自是激起了康熙的全部怒火——
康熙想得很深。
胤礽不蠢，不会，也压根没必要拿这样一不小心就会惹得满身骚的事儿来做筏子试探他，胤禛更没被猪油蒙了心，源头就在他府里头，怎么也绕不过他去，不是康熙过于自信，只是一个刚刚才出宫建府没两年的皇子，若是就有能耐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到滴水不露，瞒天过海，那这皇位叫他争上一争又何妨？
康熙不是看不得儿子有野心，只是看不得脑子配不上野心的那些蠢招毒招。
胤礽如今这个情形，身子好一阵坏一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弘昊年纪还小，得亏他和胤禛素来亲近，朝中事务多少还有胤禛帮着打点，而来了这么一桩事，但凡胤禛和胤礽没那么交心把事儿给掩下来，到时候一个居心不良意图大位的帽子就怎么都跑不了，胤礽白白的又断一臂，而若是胤礽是个心眼小的，知道了这件事怎么会不对自己被废和胤禛得以继承大统这件事心怀芥蒂，但凡到时做了什么，便少不得会成为来日被攻讦的把柄。
康熙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他倒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做下这样的事儿，更想看看这个嘴里没正形的玩意儿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拔出多少人。
刚从殿中退出来的胤礽看着外头正正好的太阳，眼中也满是戏谑。
深宫内院的事儿本就是经不起细究的，小的有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大一点儿的有为了位份为了宠爱勾心斗角的宫妃，更不用说各自为营个个都想争那皇位一争的他的那些兄弟们了，表面上自然都是一派花团锦簇，可要细究起来没一个能全然干净，不说旁的，只说老八老九那背后结党营私与民争利贿赂宗亲的事儿，就没有一样不惹忌讳，如此，有没有人在这桩事后头搞鬼又还有什么重要的。
一旦老爷子上了心，有一个算一个的谁能跑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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