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说你不想归去

    03年的那个夏天，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程诚自小看父亲画机械设计图，自己也开始学习，然后就开始画素描，每天晚饭后，他都会到附近的公园取景画画。祁雯就会带着自己的单反，坐在他旁边拍拍行人，总是“啪啪”声一个劲儿的在他耳边响着。

    一天，祁雯一直躲在房间里面，匆匆吃饭、喝水、上厕所，然后就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东邪西毒》。程诚有些担心，虽然祁雯是那种话不多的女孩，可是一天都没有笑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程诚推门进去，看见祁雯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依着床，呆呆的看着电视机，一直是欧阳锋的独白，和荒凉的大漠，让程诚感到莫名的压抑。

    “给，老妈刚刚榨的橙汁。”程诚走到祁雯面前，递给她一杯橙汁，等她接过水杯，便坐到了祁雯旁边。

    “谢谢，我现在不想喝。”祁雯端着橙汁，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亮亮的，涩涩的。

    他们就这样坐着，直到苍茫的大漠上又响起了欧阳锋的声音：“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程诚听见了祁雯轻微的哽咽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有等着她先说话。

    终于，祁雯开口了：“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我和妈妈，那时我以为他只是出国工作，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一直盼望着一家人团聚。长大了也接受他们离婚这件事，可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以前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分开后连记忆也要统统丢掉？妈妈总是告诉我说‘没有爱情，依然可以活下去，只要努力，就能活得很好’。可为什么她会在深夜看着这部影片流泪？”祁雯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程诚，“你知道吗，爸爸要再婚了，消息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很奇怪吧，因为他联系不到妈妈和我，只能告诉以前国内一起工作的同事，那个同事的女儿和我是发小，一个消息，这么辗转，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妈妈是有多恨爸爸，才会和他断了一切联系？程诚，你知道我多么羡慕那些正常家庭的孩子吗？可能他们没有做教授的父母，可能他们没有大大的房子，可能他们家只有一辆自行车，但那辆自行车可以接送他们去学校，那件小房子里面充满了欢乐，他们的父母不会离开房子各自生活，虽然偶尔会争吵到红脸，却依然不离不弃。”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她的嘴角，一直往下，程诚仿佛可以听见它滴落在白色裙子上的声音。祁雯看向窗外，布满了乌云，看来马上会是一场阵雨。她喝了一口橙汁，对着程诚微微上扬嘴唇：“好喝，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走出房间，程诚内心五味杂成，他不明白这样一个爱笑的女孩子，藏着那么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她的担忧、她的痛苦，远远超出了同龄段的孩子。那件事情没过两天，祁雯在吃饭的时候说要出去几天，摄影展活动组组织了一个外出摄影的活动，去怀柔的度假区。程诚的母亲有些不放心，一直询问着细节问题:多少人去？有没有领队老师？住宿问题解决了没有？祁雯知道阿姨是关心自己，就把自己现在了解的情况细细的说给他们听。最后，平日不怎么爱说话的程叔叔都开始叮嘱她了：“雯雯啊，出去要小心，虽然是有组织的，不要乱跑。”这种场景是她一直没有经历过的，除了感动，还有感激。

    第二天一大早，祁雯就乘车去了清华园，参加的人都登上了一辆大巴车，车上的人不到三十，路程有点远，于是祁雯拿出了一本电影评论杂志，随手翻阅，不过都是一些国产喜剧片罢了。

    刚打算合上杂志，旁边传来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现在的国产电影市场开始了混沌的时代，一群人效仿着王家卫拍爱情片，结果让人唏嘘不已；一群人抄袭周星驰走喜剧路线，却再不见大话西游那种笑着哭的境界。”

    祁雯很少在外人面前谈论电影的好坏，一是不想哗众取宠，二是不想惹是生非，三是觉得旁人很难读懂一部好影片的真实内涵。可是这个人所说的评价让她无可挑剔，他说话的语气没有炫耀的口吻，评论中也没有批评导演和演员的名字，有的都是表扬，还能体会他话中的哀叹。祁雯转过头，看见了一张明朗的脸庞，很干净很舒服，却又有着她和程诚都不曾有的笃定和沉稳。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祁雯知道了他是清华的学长，开学就读大二了，是学校摄影社的副社长，也是影展的组织人之一。或许是聊得太投缘了，直到下车他们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因为性格很好，祁雯和同行的其他同学都相处的很好。怀柔的景色真的很美，有北方的辽阔，却多了几分南方的柔美。第三天，团队来到了一条小溪旁，溪水很清澈，两旁是一些突出来的大石丘，祁雯看见不远处的石丘有平坦的地方，可以架上设备拍延时，便背上相机和三脚架，去往那个石丘。石丘大约三米不到，旁边有一些比它矮一点的土坡和垒石，祁雯很吃力才爬了上去。站在上面，拍了几张照片。架好相机后，开始拍摄延时，镜头中图景很长，远处的溪流，更远处若隐若无的山峰和缭绕的云朵。每隔十秒按一下，从站着变成了蹲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大家集合准备回去了，但是祁雯顿太久以至于脚麻了，一时不能动弹。

    她看见一群人朝她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男生一边跑一边喊着：“祁雯，不要动，我马上就来”。

    刚刚招手说没事，结果重心不稳，径直的往右边倒了下去，摔倒了土坡上。伙伴们赶来的时候，祁雯还在傻傻的笑，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命大，没有磕到小石丘，而且宝贝设备没有事。

    之前坐她旁边的男生说：“亏你还笑的出来，你的宝贝我去帮你收下来。”然后爬上去，把机器和三脚架都有序的放进祁雯的背包中，其他人扶她起来时，才发现祁雯的脚在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站立使不上劲。最后，那个坐他旁边的男生背着她，其他人分别背着他们的设备往回走。

    路上，那个男生一直和祁雯说话，从摄影到大学生活，快到宾馆时，他说：“认识几天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许立。”却没有听见祁雯的答复，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一行人坐上大巴返回北京，这次坐她旁边的不是上次那个学长，而是和她同房间的一个女生，聊得也是自己多么舍不得，活动有多么难忘之类的话，直到大巴又停到了清华园。还没有下车，就看见站在树荫下的程诚，旁边是他那辆黑色自行车，祁雯冲着他招了招手，程诚推着车走到大巴面前，把祁雯背上的包背在胸前，又从自行车的前框中拿出一瓶橙汁递给祁雯。她很自然的接过，微微的点头，嘴唇上扬，抿了一口，对着身后的同伴招手告别后，坐上车离开了。留下了一些絮絮叨叨的议论，和一些男孩子的叹息。

    因为扭到脚，程诚的母亲每天都给她炖猪脚，说是以形补形，在那段修养的时间里，祁雯已经到了闻着猪脚就想吐的境界，所以之后的猪脚汤都是由程诚代劳。那段时间，祁雯躺在床上，程诚陪着她一起看电影。那一年有一部叫[白发魔女]的电视剧很出名，程诚也会每天守在电视前等着黄金档，看着虐心的情节在一旁干着急。于是祁雯就让程诚翻出了那部[白发魔女传]的电影录像带，没有电视剧里面虐心的情节，只有敢爱敢恨的练霓裳和愿意淡忘江湖的卓一航，没有几十集的恩怨纠葛，只有梦一般的相逢、起起伏伏的重逢、不信任的痛苦、和数不尽的愧疚。程诚惊讶了，一部不到一百分钟的电影，却如此完满的概括一个月还没有演完的电视剧，而且上面写的上映时间还是1993-08-26，十年前的影片，让他开始明白为何祁雯会如此喜欢电影了。

    从那以后，他一有空就会和祁雯一起看电影，但是祁雯看电影有一个习惯：看完一遍会再看一遍，第二遍会拿出一个笔记本，写上自己喜欢的台词，之后会再这些台词后面写上自己的感受。

    他不禁对这位小姑娘刮目相看，祁雯对他说：“听阿姨说你的写作文笔不怎么样，你又不爱看名著、小说，可以多看看好的影片，有时那些台词比诗还美”。

    祁雯说的没错，那段时间她给他看了自己最喜欢的导演王家卫的影片，里面有很多听起来酷酷的，而自己说不出来也模仿不了的语句。看[阿飞正传]的时候，程诚总是慢半拍，不明白上一句话想要表达什么。唯一明白的是这样一个场景：小卖店里光线昏暗，阿飞对苏丽珍说‘16号，4月16号，1960年4月16号，下午三点前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过去了，我明天还会再来’。看到这里，程诚看了看手表，下午5点半，“现在是2003年8月20日下午五点半。”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却没想到祁雯正在本子上写着自己此刻的感触，并为察觉刚才的话语和言外之意。谁又懂得此刻祁雯想的是什么？

    暑假很快要结束了，祁雯的母亲王梅芳这次来到北京接她，或许是由于她父亲再婚的事情，见面时母女俩多了一些尴尬。离开前，祁雯给了程诚一盘磁带，是用白磁带录的，一首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曲调没有摇滚那样激烈，轻轻柔柔的，唱的是粤语，没有歌词让他停的很吃力。直到开学后很久，他从一个班级里一个女生的cd机里听到了这首歌，看了国语版歌词：‘我劝你早日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来伴着你”。

    “想说王家卫的电影，总是让我又爱又恨，诗意般的语言，却在或空旷或荒凉的场景中响起，通过独白的方式慢慢道来，除了孤寂只剩落寞。[重庆森林]是1994-07-14年上映的，那时我快满11岁，11岁时我没有看，21岁时我依然错过了，即将30的我，终于在今晚看了这一部发生在‘热闹’中的故事。

    没有沙漠，没有悲情的音乐，人来人往的闹市、车流不息的街道，在响起金城武的独白时，一切又回到了孤寂和落寞。‘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肩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可以变成朋友或是知己’。一个来自台湾的警察，在重庆这个地方，一遍遍的在超市中寻找着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也许此刻的他依然怀抱希望，即便他知道是自欺欺人。总之，最后他连同罐头和回忆都吞进肚子，将泪水变成汗水蒸干。在我看来，至少他勇敢的去面对有过的失败，选择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梁朝伟扮演的警察663，一个因为给女朋友换了一份新口味的夜宵而失恋的人，表面上装作坚强。‘宵夜都有那么多选择，何况男朋友，好好的厨师沙拉，换什么炸鱼薯条！’是他对快餐店老板说的话，言语上充满了对自己的戏谑，让别人以为他拿得起放得下。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坚强的人，坐在马桶上对着手里的香皂说着‘你知道你瘦了多少？以前你胖嘟嘟的，你看你现在都扁了，何苦呢，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很多人看到这都会觉得663好傻，好搞笑，却没有看出这个失恋的男人很脆弱，脆弱到用一块香皂给自己打气加油。有时人就是这样，总愿意装作‘我没事’、‘我很好’，尽管内心早已负伤累累。

    最喜欢金城武在便利店里面的一句独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是啊，身边的林林总总都会过了保质期，然后变质、变味，让人难以下咽甚至上吐下泻，严重时要人性命。那么到底有没有什么不会过期吗？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回忆，因为已经成为曾经，已经是事实。这让我想起了[阿飞正传]里的一个场景‘你改变不了，因为过去了’。

    ‘如果记忆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我希望是一万年。’写给那些和我一样有着温暖回忆的人，虽然此刻的我们过的并不如意、美满，不要去怨恨过去的人，也不要再悔恨过去所犯的错，至少回忆里是甜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值得我们珍惜。

    2014-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