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沿着山崖的路灯寂静站岗,草丛里虫蛙吵得热闹,夏夜的风一点不凉爽,吹得人心里也闷闷的。
施语冰转开脸,垂下的长睫在眼下带出一片阴影,把眸底情绪挡了个一干二净。
霍砚站起身,与她并排靠着围栏,摸了支烟点上。
“被害得父母双亡的是我,你倒受刺激变成个不言不语的哑巴,这些年憋坏了吧?”他浅勾唇角讥笑。
施语冰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眸子已经恢复以往的平静。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比《新华字典》还厚的笔记本,双手递给霍砚。
霍砚吐了口烟,低眸瞥一眼,单手接过来:“什么东西?”
笔记本是好几本钉在一起的,翻着有些费劲,他随手翻了几页,眉宇渐渐凝重,眸底各种情绪倏地翻涌开来。
白天刚说她不会说“对不起”三个字,她晚上就给了他一本一千八百多页厚的每一页都写满“对不起”的笔记本。
施语冰想告诉他,对于当年的事情,她不是无动于衷,不是视而不见,而是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在忏悔。
尽管她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也知道再多的“对不起”都换不回两条人命。
霍砚勾唇,笑意冰冷,拿笔记本一下一下拍施语冰的脸:“不会以为我看到这些就会原谅你吧?如果你见过我妈坠崖的尸体,你根本就不会把这些没卵用的东西拿出来。”
他一抬手,将笔记本丢出了围栏外。
施语冰下意识伸手去抓,抓空后只能和漆黑夜色干瞪眼。
霍砚长腿一抬跨上车,戴上头盔,看也没看施语冰一眼,疾驰而去。
机车的轰鸣声都仿佛咆哮着他的怒气。
……
霍砚一路疾驰,风呼啸而过。突然,路口处闯出另一辆机车,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将他撞翻。
速度太快,他被甩出去滚了十几米远,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还好头盔防震,他甩了甩头,摘下头盔扔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跟随撞他那辆机车过来的还有好几辆,从车上下来的人均手握一根钢管。
那派头一看便知都是经过培养的专业打手,全是生面孔。
是谁的人不重要,反正他惹过的人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
霍砚轻蔑地笑了下,口腔里的血腥味点燃斗志。
他的字典里可从没有“逃跑”二字。
……
孙管家赶到时,眼前的断头路上只躺着浑身血迹斑斑,不省人事的霍砚。
推开车门缓步走近,孙管家低头睨着他,声音不冷不淡毫无起伏:“叫救护车。”
“是。”
……
第二天,三班两人请假,施语冰和霍砚都没来学校。
闻乐乐发作业发到何山,问他霍砚怎么又没来,作业都收不齐。
何山说他们老大就是在这儿也从没交过作业啊。
闻乐乐咬唇,不想被看出她在关心霍砚,忙转头走了。
“你说老大昨晚和那女生干嘛去了,居然双双请假不来上课?两人不会在哪个酒店一夜春宵后一个精尽人亡,一个下不了床吧?”何山道。
李域摸着下巴,“能让老大游戏都不打巴巴地去找的女生,说不定真有可能让老大冲动一回。”
“那可是老大珍贵的初夜啊,居然就这么没了。”
“我看给了那美女也不亏。”
这头何山李域两人激情讨论着霍砚的初夜,那头霍砚头昏脑涨地在病床上醒来,身上没一块舒服的地儿。
vip病房里弥漫着药液和消毒水味,窗边阳光正盛。
霍砚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刚想抬手发现右手又沉又重,打着石膏,比左手足足粗了两三圈。
“操……”
霍砚坐起来,感觉自己像被打碎后又重新拼接上。
下床去了趟厕所,他回头拉开病房门想出去透透气。
门口正巧路过一个女孩儿,跟他穿一样的病服,头上缠一圈纱布,手里拿根烤肠,慢悠悠咬着。
“施语冰?”
“……”
女生脚步一顿,回头看见是他,浅瞳逐渐瞪得溜圆,微张的粉唇沾了点油看起来肉嘟嘟的。
“你怎么在这儿?”他皱眉问。
施语冰低头打字:【你挨打了?】
少女澄净的眸底藏不住一丁点儿的幸灾乐祸,霍砚全看得清楚。
他挨打,她就这么高兴是吧?
“我是跟人打架,不是挨打。”霍砚歪头看她,语气不耐烦,“说你的事儿,管我干嘛?”
施语冰继续低头打字,过程中不忘咬一口烤肠:【捡笔记本,摔下山磕破头,医生说脑震荡住院观察两天】
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干净眉眼无半点波澜。
霍砚眉心皱得更紧,黑眸冷沉,“施语冰,你长没长脑子?为一破笔记本儿?”
施语冰眼里显出疑惑,骂她干什么?
她低头准备在手机上骂回去,说她没长脑子,难道他脑子就长明白了?
字刚打一半,她蓦地被霍砚拉进病房,一路拉到窗帘后。
“?”
施语冰把头伸出窗帘,又被他推回去。
“乖乖待着,别出声。”
霍砚说完,自己躺上床。
听语气不像是开玩笑,施语冰虽一头雾水,还是打算先把烤肠吃完再说。
片刻功夫,病房门打开,一连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施语冰吞下嘴里的烤肠,不敢再动。
原来外面来人了,听动静来的还不少。
霍老爷子第一个进门,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前,瞥了眼窗帘,转身坐下,双手叠搭在拐杖上。
在他身后进来的是陈松和他舅爷爷。
陈松舅爷爷把陈松拉到霍砚病床前,跟霍砚道歉。
“小霍爷,昨晚的事是他小子找人干的,说是之前跟小霍爷您起了些摩擦,一时冲动。”
陈松舅爷爷说着,踢了一脚陈松膝盖骨,直接将他踢跪下,“还不跟人道歉?”
“对不起。”
陈松低垂着头,眉骨嘴角带着伤,看来来之前刚被家法教训过。
霍砚提唇冷笑,“原来是你这个怂逼,下回有事儿直接来干我,找人算什么本事?”
“保证不会再有下回了。”陈松舅爷爷陪着笑,又踢一脚陈松,“说话啊!”
“再也不敢了。”陈松一脸苦闷。
他也算是服气了,昨晚叫那么些人揍霍砚一个,结果他这边被打趴七八个,最后还是他找人开车去把人接走的。
以为附近没摄像头又是条断头路,悄悄干了这事儿没人知道,霍砚只能吃哑巴亏。
谁知一大早霍家的人就亲自找到他舅爷爷家里,还拿着他昨晚去接人的照片质问。
“霍爷,您看在我亲自带人来赔罪的份上,还请网开一面吧。”
陈松舅爷爷面朝霍老爷子,战战兢兢地躬着腰。
霍老爷子手里的拐杖沉闷地敲了下地,漫不经心道:“那收购你们公司的事儿?”
“您说了算,您说了算,咱一切好说。”
“顾光华那边,你怎么解释?”
“这……我自有办法。”
霍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这顿打怎么看着像在霍老爷子的计算之内?
霍老爷子挥了挥手。
“欸。”陈松舅爷爷踢了陈松一脚,“还不走?”
等病房门一关,霍砚微狭起眼看着霍老爷子,“老头子,我挨打这事儿不会在你计算之内吧?”
霍老爷子环顾着病房,顾左右而言他:“这病房不行啊,一股怪味儿,我给你换家医院吧。”
“……”
施语冰尴尬地看着手里的烤肠。
“不行!”
霍老爷子抬起犀利的眸。
“我是说,别折腾我了。”
“看你,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在这儿好好养两天。”霍老爷子起身要走。
“我刚问你那话你还没回答我呢!”霍砚喊道。
“你也该挨点儿打了,长长教训。”霍老爷子头也没回,孙管家拉上门。
真他妈操蛋。
霍砚撸了两把头发,下床拉开窗帘,“出来吧。”
施语冰咬下最后一口烤肠,把签子扔进垃圾桶,准备走。
“笔记本捡回来了吗?”
施语冰停住脚,背对着霍砚,轻轻摇头。
“我问你,写那些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有功夫写这些不如当初和你爸早点报警,我妈也许都不会死,更不会十几天后尸体才被警察找到!”
霍砚拉过施语冰,紧紧握住她手臂,“知道那十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
施语冰被他掐得生疼,浅褐色眸子平静地望着他。
窗外阳光灿烂,枝头停了只小鸟,叽叽喳喳好似在呼朋唤友过来看热闹。
施语冰垂下眼睫,低头打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还能说什么呢。
霍砚松开她,望向窗外,眸底情绪翻涌。
“滚吧。”
轻拉上门,施语冰走出病房,一转脸,和霍老爷子迎面对上。
浅瞳一凝,她赶紧弯腰鞠了一躬。
“你是顾老贼的外孙女?”
关于施语冰的所有资料,在霍砚昨晚偶遇她跑步后,霍老爷子就全掌握了。
霍老爷子身高有一米八,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人时极具压迫感。
施语冰点点头,心道这俩老头挺有意思,一个骂对方顾老贼,一个骂对方霍土匪。
“不要再私下和霍砚见面了,我不喜欢你们家的人,你外公知道也不会高兴。”
霍老爷子沉声说完,拐杖在地上敲了下,带着孙管家离开。
施语冰也不想和霍砚见面。
可有些相遇,是无法控制的。
回到病房,小舅从家里叫来的两个佣人正在小声聊闲天儿,见到她立马收敛起懒散的态度,在墙角站好等她下指令。
从昨晚出事到现在,除了这两个佣人和来办住院手续的杨管家,顾家一个人也没来看过她。
施语冰坐到桌子旁看书,余光每次瞟见她俩总感觉自己像在被监视。
她打字给她们看:【回去吧,我不用你们照顾】
“这……可是……”
施语冰继续打字:【每天只需要给我送饭,其他时间我想要一个人】
“好吧,那我们就回去了。”
两个佣人知道主人家也不太管施语冰,她这么一说自然就答应下来。
……
施语冰在病房看书到中午,饿了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正要吃,突然有人拍门。
这么暴躁的敲门方式,不会是……
她皱了下眉,走去开门。
“原来你病房在这儿啊。”
“……”果然是霍砚。
霍砚也拎着一份外卖,自顾自闯进去,“我绕了好大一圈儿,连着拍了十多个病房的门才找到你这儿。”
“……”没被人再打一顿也是运气好。
施语冰打字问他:【干什么?】
“吃饭,我右手打了石膏,没法吃。”
施语冰歪头看他,眸子里显出不解。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所以过来征用一下你的右手。”霍砚抓起她右手,“这几天,你的右手使用权都归我了。”
施语冰静静看着他,压下心里的火,比了一通手语后自己坐到桌子旁去吃饭。
霍砚在她身后忽然笑出声,笑声爽朗,竟然格外悦耳。
他在笑什么?
施语冰回头,霍砚走过来一手撑在桌上,俯身低眸,上翘的眼尾染着几分痞坏的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让你帮我脱裤子?”
“……”
她背脊一僵。
霍砚居然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