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缸
「前情提要:卧龙谷的发展始于战乱,之后逐渐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才,随着江独秀和莫雨风的到来,他们创造了一套安安稳稳的赚钱手段,然而这份安稳却被胡千树给破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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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现在我们要说的是莫雨风,一个向来懒惰的莫雨风。
可以喝粥,他绝不会嚼饭;可以静坐,他绝不会立着;可以乘车,他绝不会打马;可以被骑,他绝不会主动。
像这样的人,哪有心思与叔叔的姬妾私通?他不过是一觉醒来,就发现那异族美人坐在自己上头,自怜自爱地蠕动;像他这么懒的人,自然不会费尽气力把人赶走,何况还委实享受。
时常有长辈痛斥他的懒惰,他只笑笑,解释说:“我是把所有气力都节省起来。”
节省气力做什么?留待出手!
出手即是「一剑熏弦万古风」。
刹那间,一剑便会化作七七四十九道疾风,夹杂万古幽咽向敌人肆动,只消一个不慎就会被剑风寻隙扎洞,一扎就是七七四十九个窟窿。
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已被剑神认为是十年以后可堪一战的剑道对手;然而在他二十七的时候,已被当作有辱家风的淫棍,扫地出门。
之后,莫雨风就成为了卧龙谷的响马,又在分崩离析中成为了一支匪寇的领袖。
以他闲懒的性子,是有可能终日置身于眼前窖洞的;可窖洞里的究竟是不是他?
曾子冯不去想那么多,拜揖道:“曾子冯请见莫雨风,莫大侠!”
窖洞里只有沉默。
曾子冯顿了半刻,又道:“莫大侠可在家?”
窖洞里的人大抵觉得他聒噪,喝道:“滚。”
曾子冯笑。
他并不怕被拒绝,这世上谁都会有被拒绝的时候;他怕的是沉默,彻底的死寂无声,才真正教他不知所措。
现在迎着他的虽是一个“滚”字,可只要有一个字,对于沟通便已然足够。
他依旧恭恭敬敬地揖着,哪怕窖洞里的人根本看不到:“若不能一睹莫大侠的风采,我又如何能狠心滚走!”
窖洞里的人冷冷道:“废话这么多,当真不怕我动手?”
一动,或许就要在旁人身躯里扎上四十九个窟窿、血洞。
曾子冯当然不想增添几个洞,可他还是接着说道:“只请莫大侠别把我的眼睛刺瞎就够,那样即便死了,还可以瞧瞧莫大侠的真容。”
说实话,他当然怕,可一来自己人在“青罗手”修文之后,二来又有催神撵鬼钉藏在腰中,即便惧怕,也怕得有限。
世上本就有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曾子冯恰恰就是这一种。
窖洞里的人又不说话,曾子冯却不会让气氛沉默:“莫大侠准备何时动手?可否提前告知一声,好教我睁大眼眸。”
他的脸皮还真厚。
窖洞里的人只得叹气道:“你还真是固执。”
曾子冯笑了笑:“阿娘也是这么说,有一次她用八头牛来拉我,却也无法教我回头。”
窖洞里的人冷漠道:“你娘有没有同你说过,固执的人一般活不过大年初九。”
曾子冯摇头:“阿娘倒不曾说过。可我现在已不知活过了多少个初九,岂非还活得不错。”
窖洞里的人突然嗓子一涩,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有了颤抖:“那也只因为你的见识不多,还没有遇见过真正要命的黑,黑暗罢了。”
曾子冯赶紧道:“所以我才想和莫大侠碰一碰,让自己的见识可以渊博。”
窖洞里的人悄然沉默,半晌后,一声咨嗟,道:“你一定要见见莫雨风?”
曾子冯道:“一定要?”
窖洞里的人道:“那便见见吧。”
话音刚落,猛然就听得一声“嘭”,曾子冯脚步不禁退后,手已按在催神撵鬼钉上,半晌不见动静,只有灰尘扬动。
随后,定神的他才发现窖洞的大门敞开了,不由得佩服起当初在卧龙谷挖窖洞的那批人是多么鬼斧神工,刚刚他分明检查过洞壁,由表面上看去,绝对的严丝合缝,却犹能藏匿一扇门,也就难怪两州的兵力也剿灭不得这里的匪寇!
不用找门的曾子冯只需要走进去就足够,他不禁觉得自己运气委实不错。当然,他也绝不会冲在最前头,那是“青罗手”修文的职责,甚至,他看似与殷四姑并排,其实还落在半步之后。
住人的窖洞,家具却一件没有;没有衣柜、桌椅或许还能接受,没有床就实在教人头痛。
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至少贴墙还有一个点着蜡烛的小案,案上有一具灰色的瓷坛;再就是一口黑缸,混合了药草、薄荷、玫瑰、栀子和尿液跟粪便的一口黑缸。
清香和骚臭揉在一起,闷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窖洞里,顿时熏得殷四姑恶心、泛呕,立即便往屋外逃。
逃远后,恶心依旧,她瘫在地上,抚着胸口,肠胃不住搅动,跟着一次次向外干呕。
就连修文也把额头紧皱,好在他曾经试过比窖洞更浓的血腥味,还勉强可以承受。
唯有曾子冯还可以面色不动,甚至保持笑容,在熏天的古怪味道中,对黑缸里的男人点点头。
黑缸里泡着一个半身苍白男人,湿漉漉的头发缠在额头,将一只眼睛遮笼,露出来的另一只眼却是分外冷漠。
男人眼睛乜斜,道:“你就是曾子冯?”
藏在修文身后的曾子冯一拱手:“我就是。”
男人又道:“你很想请见莫雨风?”
这本就是曾子冯来到卧龙谷的目的:“我很想。”
男人道:“那么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曾子冯不禁激动:“阁下就是……”
他话还未说完,男人已断然否定道:“我不是,”跟着一指案上的瓷坛:“他才是。”
曾子冯再也笑不出来,他吃惊道:“这……”
现在,不论是谁都已看得出那是一具骨灰坛。
男人幽幽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想见见莫雨风的那一剑。”
「一剑熏弦万古风」。
他接着道:“可惜现在只有死人才能得见。”
刻下的莫雨风岂非正在黄泉懒散,他的剑也当然只有在黄泉里看。
男人很慷慨,很愿意帮助曾子冯:“不过倘使你一定想看,我绝不介意送你去看。”
他话音刚落,猛地就从黑缸里拔出一只手来。
那是一只左手,不仅仅是左手,手上实在还捏着一把刀锋,可以送人下黄泉的刀锋。
只不过刀锋却是断的,由二尺三断成了一尺七,断口平整。
修文横行一步,彻彻底底将曾子冯罩在身后,继而将一双大手向左右撑张,原本肉色的皮肤陡然被青戾之气遮笼住,「青罗挫骨手」全力使出,誓要把眼前的刀锋封住。
男人终于出刀,断刀,刀虽断,刀招却依旧厉害。
窖洞里原本晕暗,毕竟只有一点火光摇曳在盛放骨灰坛的桌案,然而随着那断刀绝尘划开,不大不小的地方,猝然有了刺目的绚烂!
刹那刀光令修文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即便有坚硬如同花岗石的双手,面对这一刀,也接不下来。
刺目的刀光教他非得把瞳孔翕上,已有凉汗在他向来冷漠的脸上流淌。
刀锋朝他的咽喉斩下来,他已没有任何办法将之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