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买卖(二)
内堂本是镖头们歇憩的地方,大门敞开。
一进门就可以看见振威镖局的五把交椅,只是刻下唯有陆立川一个镖头在,于是也不麻烦再去别地儿搬凳子,几把交椅一胃,便对着一张小方案喝起酒来。
李拓道:“其余镖头呢?”
陆立川抚掌一笑,道:“张镖头说是路上耽搁了,原本十天往返的路,已经走了半个月;宋镖头说是生病了,大夫诊治后,只准他躺在榻上不得下来;李镖头说是要陪夫人待产,可他老婆的肚子,顶破天六个月多。”
就连不上心的颜子涵也听出了其中的古怪。
李拓眉头一皱,道:“他们在躲。”
陆立川“嘿嘿”道:“倘使不是姓陆的动作太慢,现下你小子也甭想在局里撞碰。”
李拓不解道:“总镖头也在躲?”
谈及总镖头余桑丘,陆立川自然还是敬重的,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余总在家带孙娃,已准备告老还乡。”
他一辈子都献给了振威镖局,是该回乡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
李拓双手一拱,道:“那可得恭喜陆镖头了。”
陆立川抻直脖子,奇怪道:“恭喜个啥?”
李拓道:“当年我就觉得你最有希望接任总镖头,余总退了,也该轮到你了。”
陆立川捧起碗,往喉咙里一灌,道:“你也是说当年,现在做不了了。”
李拓道:“怎么?”
陆立川叹道:“手底下死了人,还记得老刘么?”
李拓记得:“爱偷肚兜的老刘。”
后来老刘偷着偷着,便偷到了虎背熊腰的媳妇儿家,被人当场捉获,划出了两条道,一是把比他还健壮的姑娘给娶了,一是扔进大牢里让男人处置他。
他第二天就带着欢欣雀跃的辛酸笑,大排喜筵,成亲了。
忆起往事,陆立川把眼泪都笑了出来,道:“是他,是他。”
洒了一杯酒在堂上,嘴边扯着不生动的笑容:“可惜,死了。”
李拓难以置信:“凭你的经验和性子,不该的。”
陆立川在方桌上拍巴掌,道:“也是姓陆的活该吧,看上了个毛头小子,刀固然不差,戾气却他娘的太重了。碰上劫匪,一个字都没说上,就跟别人杀开了。你说说,姓陆的有啥子办法?血都流了,只能杀。”(详见第三十三章)
眼睛里当然黯淡,他接着道:“货物虽是保下了,趟子手死了两个,老刘和新来的小赵。说实话,平日死在江湖的人何曾少,走镖也实在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可看着他们的媳妇、阿娘哭丧,姓陆的就觉得不得劲,于是去总镖头领了罚。”
男人间的安慰从来不在口头上。
李拓举起碗:“敬他们。”
陆立川笑着点头,于是又有两杯酒洒下。
颜子涵不得不承认自己稍略也为眼前男人动容,可谁知道下一刻他便又同李拓嬉笑怒骂。
他道:“对了,上个月勾栏里来了几位新姑娘,姓陆的寻不着借口去考究一二,这次难得同你小子相逢,陪着去逛逛?”
……
有颜子涵寒着脸在身旁,就算借李拓八个胆子,也不敢在勾栏逛。
所以他们只好逛地窖,振威镖局用以整备镖货的地窖。
地窖没有窗,直到陆立川点燃火把,才将干燥、漆暗的空间照得通亮,跟着三人的目光一道锁定在了窖中央,那里恰好趴着十一二口宝箱。
李拓出手拍在箱子上,道:“倘使我猜的不错,其他镖头躲的躲、藏的藏,都是因为这趟镖。”
陆立川长叹口气,道:“就因为那三人太狡猾,这块烫手的山芋,也就只得落到姓陆的手上。”
究竟是什么逼得他们躲藏?颜子涵心尖立刻被奇惑盈上。
她小声道:“可以打开看看么?”
陆立川信得过李拓,便也不去防范他带来的姑娘;伸手入袖,将钥匙串递给了对方。
颜子涵望着十一把钥匙,不知到底该与哪把锁对上,揪了揪李拓的青衣,李拓只得苦笑。
彼时他在振威镖局待了整整一年,开宝箱的规矩实在没有忘,于是只听得“喀嚓、喀嚓”的声音响亮,箱盖便依次翻开了。
里面果真是琳琅满目的珍宝。
光是最俗气的金块就足足有一百七十条;蓝灵芝、血珊瑚、曼陀花、玉舍利等稀世药材也占了两箱;最让颜子涵挪不开的眼当然是彩衣坊里千金难求的珀金素绉缎,箱子里居然有七套;还有各式雕刻的羊脂玉、红山玉、蓝田玉、紫髓玉也其间安安稳稳的摆放;具备百年历史的青花萧月杏梅瓶、鬼谷骑牛罐、青釉葵花洗杯、珐琅彩桃林碗把后面几具宝箱塞满;最后一个箱子则存着十五副当世名家裴怀南的真迹,诸如云唐夜雨时、墟海双璧崖、杏村一支花等。
颜子涵不敢用手碰,回过头,眼里带着迷糊,向李拓问道:“值,值多少?”
李拓心算得飞快:“四十万两怕是没得跑。”
陆立川拍拍他的肩膀,道:“掌事的算过了,市场价,四十一万三千九百二十七两。”
李拓道:“有零有整。”
陆立川摇摇头,叹口气道:“早同他说过不需要这么细致了。”
李拓道:“所以你才不急我钱,而是逼我同你做买卖。”
陆立川笑笑,道:“也确实是想要’穹苍七刀’陪着走一走镖,你想想,名动天下的’穹苍七刀’得听姓陆的说的话,多有面啊。”
李拓不解,喃喃道:“又不是没走过。”
颜子涵回过味,道:“所以你说的买卖就是他帮你保镖、你付他银两?”
陆立川却堂而皇之地点头道:“镖局的买卖除了走镖,还能是啥?”
颜子涵噘嘴,不禁失望。
李拓扣下箱盖,再把铜锁封牢。
陆立川接过他传回来的钥匙,纳入袖子里,继而拍了拍李拓肩膀,道:“不如,你给开个价?”
李拓伸出指头,道:“还是三十两。”
颜子涵立刻把他揪到一旁,蛮横瞪眼,恨铁不成钢地道:“四十万两的镖货,你才问他要三十两?”
她不懂行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镖局的运费通常是货物价值的千分之一,再加一百两,即便是四十万的镖货,到手也就五百两。
镖局自然得占去五份吧,毕竟要负责人员的日常开销;车马的维护又得占去一份,一路上实在都很是倚仗;镖头再占去一份,谁让他担负着行路里所有的责任;最后三份才交给趟子手们平分。
而像这种豪奢的镖,配备十来个趟子手是最基础的阵仗,落在手里的往往不超过十两。
李拓悄声道:“还等着他还价呢。”
谁知陆立川连眼皮都不眨,道:“好。”
李拓眉头一紧,道:“你居然不还价?”
陆立川笑道:“给足了价码,把你套牢些才好。”
李拓突然道:“真正要我护送的,恐怕不是这些货吧。”
陆立川点头道:“一针见血,所以姓陆的才愿同你小子谈话。不错!”
突如其来的转折当然让颜子涵诧讶,扭脸看着双方,嘴唇再难闭上。
李拓道:“你到底需要我护送什么?”
陆立川郑重道:“一个人和一个匣子。”
李拓道:“去哪?”
陆立川道:“六合三尺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