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白璧

    朝阳如一块璀璨夺目的玛瑙圆盘，向整片天地吐露出自己的光晕，跟着晕芒穿过悠闲的云霞，深入繁茂的林荫，洞穿奶白的浅雾，将一缕温热点缀在身后那面白璧。

    白璧发射出刺目的光。

    有光即会有影，而那深隽的倒影就不偏不倚地映落在九壁筑就的那一点圆心。

    颜子涵屏住了呼吸，陡然间已瞧清反映着雕刻的阴影，赫然是一对雌雄飞鸟展开双翼，一只义无反顾地朝着一条蜿长的巨尾扑啄而去，一只于千钧一发间将横凿而来的狞鸷曲爪闪避；身躯上的丝羽根根高翘起，像是裹挟着一团团熊熊火焰，噬灼挡在面前的一切。

    颜子涵轻呼道：“凤凰！”

    却是不知这一双凤凰正在与谁厮杀。

    阳光一寸寸从壁上漫开后，圆心便不再有影像，直到半盏茶后落在第二面壁墙。

    这次圆中亦有大翼飞扬，却不再是凤凰，而是既有凌厉雄翼，又兼有双手双脚的人鸟，刻下正倒挂于莽莽无际的云河之上，并足冲翼地贯向一只扭曲厚实的巨爪，手中一杆边缘镶有波澜浪花的长戟刚猛直插，竟将那爪子扎了个洞穿。

    颜子涵不识倒影中的究竟是何，只恍如相见过，一时却记不得。

    知晓了规律，她索性便在地上歇坐，半盏茶后，光束果然开始朝着第三面白璧滚动，便又有一头奇兽显露。

    她认得这狮头、鹿身的分明是瑞兽麒麟，此时正眦怒着眼睛，狮齿张狞，且蹶开四蹄；一对前蹄同压迫而来的尖利锐角硬碰硬，一对后蹄陡然蹬在裹满鳞片的逶迤身躯，虽被囚困于凶险绝境，兀自凛然不惧。

    颜子涵喃喃道：“竟又是谁与麒麟、凤凰都争相为敌呢？”

    又过半盏茶，第四幅影画在圆心烙印。

    原本犹在趴着的头狼断然挺立，伸探脖子仰天长啸，仿佛要直掠向九霄云外那般嘹亮。

    于是颜子涵仔细观摩那倒影，果然有一头浑身上下被焚火笼罩的烈犬腾跃在云天之上，体型虽比前面的神兽小，却依旧敢对那庞然身躯挠出利爪，前爪如飞鹰一样苍劲有力，擒着双角，后爪如猛虎那般厚实锋利，踏着巨爪，随后放声咆哮。

    颜子涵抚摸着头狼扬长的脖子，柔声问道：“这便是你的祖先么？”

    头狼独眼里透着亮，其中是满满的骄傲。

    光芒落在白璧上多久，它便挺直了脊梁昂首了多久，直到影画全然消失，才再度趴下。

    颜子涵的兴趣更浓了，她隐约猜测壁画描述着上古神兽相争的传说，可惜她实在没怎么涉猎，喟叹道：“倘使最爱研究这些上古传说温哥哥能在就好了。”

    阳光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第五块岩壁上，根据壁上的纹路刻痕，分明又可看见一只展翅高飞的神鸟。

    鸟目里透着精光，居然睛中盛长着双瞳，瞳目锐利得可把一切破绽给看破，于是那纤长的鸟喙只那么举重若轻地一啄，已是将一片坚韧的鳞甲剥落，同时鸟足一勾，锋利地爪子从细嫩的身躯里勾出了猩红的血肉。

    颜子涵越来越有印象，这是一只重明鸟，实在是最近才有别人嘴里听说。

    她疑惑道：“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她相信只要自己接着看下去，总会有想到的时候。

    又过半晌，斑驳的光束向着下一块白璧照落，随后颜子涵的朱唇稍略抿起几分惊愕，但见影画上那本是四处与凤凰、麒麟、重明鸟为敌的庞然奇兽断然缩得渺小，跟着头顶上便有一条横亘整片天空，身长不知几千里的大鱼，携着毁天灭地的磅礴气势朝着那奇兽倾轧而去。

    虽由画中不知结果为何，可颜子涵必须得吐吐舌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逃脱。

    待到第七幅影图在圆心映落，颜子涵陡然发现那鳞虫奇兽的背后，还有九条隐蔽的身形。

    颜子涵浅桃色的眸子瞧得仔细，跟着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辨别得清，因为它们赫然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

    正所谓龙生九子，它们岂非就是最具名得龙子。

    而那第八幅画果然揭示了那鳞虫奇兽正是盘踞于九阙的五爪天龙。

    一闪灵光蓦地划过颜子涵的脑筋，她总算想起了江青寒在清慈宫施展的「泅龙经」，彼时那最厉害的一招岂非正是以水流唤凝出六道兽形。

    她却不知道那「泅龙经」本就是根据比大荒七百年更久远的上古时期，犼、金翅大鹏、鲲鹏、重明鸟、凤凰、麒麟齐战九子并肩天龙的传说战役创造的。

    而这祭台正是上古年前卑微的人类仰望那撼天震地的一战后，始才建造的。

    那一战以六神兽大胜而还，因此落了九座祭台，以封压九子，只是犼、金翅大鹏、鲲鹏、重明鸟、凤凰、麒麟到底受伤惨重，便再无力气将天龙从九阙上拉下来。

    那第九幅白璧上本该刻着祭台镇压的是第几子，然而阳光迟迟不肯着落下来，他们也就无从知悉它的面相。

    颜子涵虽对传说知之甚少，却还是根据自己的聪颖猜到个大概。

    她道：“这么说来，你是犬兽的后裔、鹰鸟是那三只鸟兽的后裔、鹿群自然是麒麟的后裔，都同天龙有恨怨，所以才袭击的李拓？”

    头狼颔首摇尾，以肯定作答。

    颜子涵觉得可笑：“你是说，李拓是天龙的后裔？”

    头狼绕着颜子涵的腿脚转转，倒也给不出个所以然的答案。

    颜子涵疑惑道：“你觉得，他像么？”

    头狼摇摇尾巴，趴倒在地。

    颜子涵惊惧不已：“倘使他当真是天龙的子嗣，那我这么成日欺打他，会不会惹来天龙的脾气？”

    她自然想起龙蛇江边上被蛟蟒撕烂的山蛮和尚，一时小心肝都哽到了嗓子眼上。

    可是回想起适才壁画上天龙满瞳的肃穆，再对比李拓毫无光彩的死鱼眼睛，颜子涵拼命地摇晃起脑袋，严正道：“打死我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