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演戏
醉酒后的夏霜不晓得比平时的夏霜要可爱多少。
至少不会在钱、莫继明以及死去的那个人上和艾夏吵。
心情好的时候，她甚至还会主动给艾夏零花钱，给艾夏买礼物。
就好像艾夏真的是她的小公主一般。
好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厌弃、误会，以及隔阂。
在她们一起漫长的岁月中，似乎没有任何时候她们比夏霜喝醉后更像是一对正常的母女。
夏霜一路上絮絮叨叨的给艾夏说着她新结交的朋友，她发现的购物胜地，她喜欢的下午茶。
往常，艾夏会笑着听。
她喜欢这种絮叨但平凡的感觉。
就像是电视里播放的肥皂剧里的母女一样。
但今天，她莫名觉得烦躁，烦躁中透着股可悲。
好在醉酒后的夏霜好打发，回去后艾夏帮她摘除昂贵的跟假的似的首饰，卸好妆，换上睡衣，她挥手给了艾夏一个飞吻，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直直的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搭公交去大学城兼职，艾夏不敢晚睡，那样既可能起不来，也会影响皮肤和精神状态。
说到底，她和夏霜是一类人。
夏霜浓妆艳抹，掩盖的是日益衰败的容颜。
她面带微笑，掩盖的是冰冷凉薄的内心。
而她的真面目，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纪风察觉。
现在，连同不想被外人窥探的家境也暴露在男生的面前。
艾夏想她应该是恐惧的。
而事实上，她的内心却被另外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包围。
任是从小到大她的语文成绩一向是班里第一，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她不敢让自己想太多。
想的多了，就会犹豫，就会害怕，就走不下去了。
她已经没有了依靠，未来的路难走，她必须无坚不摧。
第二天早晨八点，艾夏准时起床。
出门时，夏霜还在睡，昨晚艾夏害怕她醉酒后干渴，特意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水已然被喝掉了一半。
艾夏蓄满了水杯，又留了早餐，才换鞋离开。
出了门，艾夏还是那个如公主般，骄傲倔强、无坚不摧的艾夏。
艾夏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因此左婷把她留在楼上招呼客人。
这下倒是没有谁不长眼，再来骚扰她。
工作空隙，她控制不住的时不时四下观望，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心道遇到纪风或许只是偶然。
那么在自己家的小区外呢？也可以称之为偶遇吗？
艾夏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因为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得以准时关店。
左婷也履行了头一天的诺言，带着一干年轻的男孩女孩去附近最出名的主题餐厅吃晚餐。
来兼职的店员多是家境不算太好的学生，一听要去的餐厅名字，当即兴奋的叫嚷“左姐万岁”。
艾夏初来夏市，除了正常上下学，家里和学校附近一概没有转过。
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时间，另一方面是没有心情。
毕竟，她刚从东市逃出来的，还是要有逃难的样子。
趁着其他人收拾东西，艾夏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店名，根据信息显示，对比夏市的人均工资，那算是一家较为高档的餐厅。
尤其适合男女约会。
店里有一整层楼是以粉红色为基调，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娇滴滴的玫瑰和闪着亮片飞舞的气球。
看的艾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粉红色什么的，真的是受不了啊。
艾夏不明白左婷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好在等餐时左婷作出了解释。
“你们别看老娘有钱有颜，哪儿哪儿都好，奈何天不见怜，到现在都还是孤家寡人。我眼馋这个餐厅的蟹粥都很久了，就是找不到人一起来。自己来吧，守着人家成双成对的不是找虐嘛。……今天幸亏你们了，我左婷再次表示感谢。”
说完，以茶代酒，举起了杯子。
大家一起跟上。
艾夏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左婷的情商高是真的。
一番话说出来，本来有些拘束的人都自在了些。
连艾夏也不会因为对方突兀的好意觉得别扭。
她们的座位位于二楼露台，是左婷前一天定好的位置。
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又都是长相姣好的年轻男女，一坐下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不光是露台上，连对面火锅店里吃饭的人也频频透过窗子往他们这边望。
艾夏年纪最小，就自觉承担起叫餐催餐以及拿各种自助水果零食的活。
上上下下的跑。
过往客人都纷纷看她。
在不晓得第几次到楼下时，艾夏看到了一张让她很是意外的脸。
是郑玉斌。
郑玉斌坐的位置较偏，位于一楼靠近街面的角落，两侧都是整面的落地窗。
从艾夏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大半个侧脸，和平时在学校里见到的不一样，他西服革履，眼镜换成了金丝边的，头发还涂着厚厚的发胶，即使是在一楼显得暧昧的光线里也油光发亮。
他的脸上不再像学校里，总是故作严肃般拉着，双颊像是喝醉了酒般酡红，眼睛不时地盯着对面闪闪发亮。
整个人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满面红光。
有那么一瞬间，艾夏都有些不认识他了，来回看了几遍才确定。
至于他对面坐的人，由于高高的沙发椅隔断，从黝黑的长发和精巧的发饰猜，应该是位年轻的女士。
艾夏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一点。
从两人一看就特别搭配过的服饰，彼此试探的态度和郑玉斌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他们是在相亲。
看样子应该才见过几次面。
相亲女士的态度不好说，只能从端正挺直的坐姿上感觉她有些傲气。
郑玉斌的态度就很好看了，大半个身体倾向前方，必然是非常满意。
这个就很有意思了。
艾夏盯着郑玉斌像是枯木逢春，一下子年轻了几岁的脸勾了勾嘴角，趁着人没注意七拐八拐，偷偷坐到相亲女士身后隔间的座椅上，同她背对背。
她一楼二楼来往次数多了，一楼的服务员对她有了印象，见她坐在那里也没上前招呼。
这家店的一楼同宣传照片上的一样，致力于打造夏市第一情侣约会圣地。
除了粉红色的背景，还循环播放着优雅慢节奏的音乐，一楼中间位置摆放着偌大的黑色三角钢琴，据说每天特定时候还会专门邀请钢琴师演奏。
若是有求婚的，还可以预定专门的小提琴师伴奏助兴。
于是，伴随着优雅缓慢的音乐，艾夏听着郑玉斌满怀骄傲的相继列出自己的家室、学历、任职履历，还有未来几年里争当教导主任的远大抱负。
对面的女士应该没有什么兴趣。
直到他摆出了自己的房产证、年收入证明和存款记录，对方才不甚满意的“嗯”了声。
艾夏都有些可怜起郑玉斌来。
想到他在办公室里提起莫继明时那声轻蔑的“哼”，结合他大龄未婚男青年的实际，以及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婚恋市场上都不甚明朗的处境，艾夏忽然能够理解他愤愤不平的心情。
只是，他报复错了对象。
在对方终于问他房产是一次性付款还是按揭时，郑玉斌回答是按揭的，还有十年的还款期，对方不置可否的“恩”了声后，气氛陷入了尴尬。
郑玉斌被冷落的久了，也坐不住，扶着眼镜，借口去卫生间整理心情。
艾夏迅速借系鞋带弯腰，看到他转了个弯，彻底不见了身影后，才大大的呼吸了口气，起身转到了背椅对面。
这才看清了这么半天只冒出几个语气词的相亲女士的脸。
相亲女士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长相不算出挑，但妆画得细致，掩盖了眼底滋生的纹路，眼尾处的黑色眼线拉的极长，上挑着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艾夏扫了她一眼，在心里作出评判——
这丫还没有他们英语老师沈亚长得好呢。
在附中，郑玉斌和沈亚算是教师领域被全校师生公认的“金童玉女”，虽然双方一再强调自己单身，且世界上只剩下对方一个男（女）人，宁愿掰弯自己也绝不便宜了对方。
艾夏来附中不久，却对这一对知之甚详，可谓是附中第一资深怨偶。
看到身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孩，汪诗诗抱着手臂，半抬着下巴狐疑的扫了艾夏一遍。
艾夏毫不畏生，当即附赠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笑的坦荡，人又长得乖巧，很容易让人对她放松警惕。
汪诗诗亦是如此。
她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艾夏在面对她之前就想好了措辞。
“请问这位漂亮姐姐，你是在和我们郑老师相亲吗？”
艾夏故意用的是老师，而不是班主任，这样即便之后郑玉斌追查问起，也难以确定她是哪个班的学生。
汪诗诗学大提琴出身，一贯高傲，听到对方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女生叫自己漂亮姐姐，脸上虽然不明显，心里早就高兴起来，说话不自觉的温和了几分。
这是她和郑玉斌线下第一次见面，从媒人她那里已经知道对方是个高中老师，郑玉斌在微信里也多次提起。
毕竟，在多数人看来，体制内的工作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亮点。
汪诗诗点了点头，“对啊。”
“这样啊。”她故作犹豫的低了下头。“我是在逛街途中无意间看到你们的，贸然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姐姐你说。”
艾夏话说的委婉，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亦或是琵琶半遮面的话都恰到好处的勾起了对方的好奇心。
果然，汪诗诗身体前倾了几度，手肘支着桌子，柔声道，“有什么你就说吧，没关系的。”
“啊？这样啊。”女孩再抬头时一脸无辜。“不过你可不要告诉郑老师是我说的啊。”
说着，偷偷的往卫生间方向瞥了一眼。
汪诗诗瞧出了艾夏的胆怯，当即答应下来。
艾夏咬了咬下唇，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郑老师他，他在学校已经有女朋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汪诗诗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一脸诧异中带着隐隐的怒气，一拍桌子，“什么？”
艾夏在心里冷笑了下。
她赌对了，汪诗诗这样骄傲到高傲的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叛，而且还是被一个自己压根没看上的男人当了备胎。
无论她是否对自己的身份生疑，亦或者对自己忽然出现表现出疑问，第一反应绝对会因为气愤而选择相信。
艾夏像是被吓到般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声音都微微发颤，看起来被吓到了。
“我……我没说谎，这个学校里的人都知道，连校长都认证的。”
说完，转身捂着脸就跑。
汪诗诗起身想要追，奈何她本来就坐着，又穿着高跟鞋，第一步就踉跄了下，再想追只看到女孩的背影飞速转了个弯，不见了，只好探出半个身子杵在原地，想要高声叫住女孩，又因为自身教养不便高声叫喊。
她没有想到的是，女孩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探出眼睛偷偷窥视。
下面将要迎来的一出好戏，她怎么可能错过？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看戏的时候，亦有人在看她演戏。
可谓你在桥头看风景，而有人在窗边看你。
对面火锅店里一片热闹。
窗边的位置翘脚坐着一个男生，男生挑着眉，眼底带着几分笑。
看的对面的几个男生全身发麻。
“不是，风哥，从进来起你就一直往外看，对面有啥啊？”何宇拿起一盘肥牛，“唰”的全部倒在了红锅里。
还没数出一二三，几个小兄弟像是没见过肉般横扫一空。
“不是，这都吃到第几轮了，你们还没吃饱啊？是饿死鬼投胎哇。”何宇嘴上说的不客气，脸上却憨厚的笑。
几个男生笑嘻嘻的奉承，“这不是宇哥请客嘛，那必须得给面子啊。”
何宇作势照着吃的最凶的脑袋招呼了一巴掌，还没打着，对方就“嗷”了一嗓子，何宇装作恶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见纪风没有回话，何宇顺着他的目光透过玻璃朝对面望去。
对面二楼平台上，几个年轻的男女围坐一团，看起来吃的差不多了，互相客套的敬酒。
平台下面，落地窗里露出一个女人含怒的容颜。
“风哥，你到底看啥呢？”何宇皱了皱眉。
纪风瞟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拎过踏在椅背上的衣服，嘴角一勾，慢吞吞的吐出两字，“看戏。”
何宇：……？？？
“那风哥，你现在干啥去啊？”
纪风头都不带回的，把衣服往肩上随意一甩，“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