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念昔
碧云天。
秋草连片，枫红飞落。
仙人闭关之地——豁然洞天内，忘忧草枯，含笑花殇。昏暗之中，水滴之声，曾是启人彻悟的静心之声，此刻却已是声声滴人心碎。
端坐的素影，闭上了双眸，紧皱着眉心。心中所思，是悟不透的道，断不了的情，还不了的愧……一一化作心上熬不过的劫。
……
“扶慈，你仁心泛滥，放走蛮族之人，害死毓清子！还有什么好说？”
“扶慈，你对敌人心慈手软，逼得同门自戕护道……还怎配道尊之位？”
“我们道因不会向你这种无能之辈臣服！我们要退出道门！扶慈你该向毓清子前辈以死谢罪！”
……
“为什么还要杀我们？你明明说过我们投降，就会放过我们的！我一家老小还在等我回家啊！你不是人！你好阴毒！我诅咒你这个伪君子不得好死！”
“道宗狗贼，出尔反尔，你这等宵小之辈，我们就是死，也不会再向你投降！”
……
“你不过是西泠哥哥的替身，没有这张容颜，你早该死了！”
“犯了错的人，是没有资格乞求原谅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师尊，我的好师尊，你杀我父亲，灭我族人，如今连我的妹妹也要杀……我们，情断义绝吧！”
……
“不！阑峥！”
虚弱惊醒，眼前是茫茫昏暗，扶慈闭关静思未果，反叫梦魇夺去最后一丝冷静。
他的脸上泛着泪痕，迷惘喃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我的错吗？”
……
＊
黑峭栈道，冷风呼呼。
“柳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李谪仙理了理衣领，遮住脖子，受不住这寒风北吹。
柳玄英神色过于平淡：“有一名筋脉尽裂的患者需要靠你的九针归一之术，将断脉接好，挽住一丝生机。”
“呃……什么人住在这黑不溜秋的山崖上啊。”李谪仙撇撇嘴，本想着多年未见，该是品茶寒暄，没想到他找上门来，只为拉他去干活儿，不愧是冤家。
柳玄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感激垂首：“李兄，这次就劳烦你了。”
“你我之间，还须说这些？”
……
不多时，二人就已来到谢阑峥的房外，柳玄英轻轻推开门，请道：“人就在里面，随我来吧。”
“嗯。”
李谪仙顺从地点点头，走至床边，登时一愕：“哇！这个人意志够强啊，摔成这样，还能活！”
“别废话了。赶紧洗手准备一下。等会儿你我联手医治他，你负责穿筋连骨，我则处理他受损的心脉，过程中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不然……”
“哎，好啦好啦。都是精细活儿，我不比你更温柔啊？少啰啰嗦嗦的……”
“……”柳玄英下意识想像以前一样和他斗嘴，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多余。沉默间，他上前替谢阑峥脱掉了上衣，露出满是瘀伤黑血，筋骨错位的上身，也不免心里一惊。
“嗯？这个人的身上怎么会……”
洗手回来的李谪仙，一眼望见谢阑峥身上的剑痕，顿时讶异：这是融合阳元的剑法造成的伤疤，我只告诉过他一个人，那眼前这个人难道就是他的……
“怎么了？”柳玄英瞧了他一眼。
“嗯呃，没什么，开始吧。”
李谪仙含糊带过，行剑治伤过程中，小心试探了一番，最终得到了明确的答案。而一旁的柳玄英，忙着下毒，并没有关注到他脸色的变化。
眼看治疗过程快到后期，李谪仙有些走神：嗯，此人的纯阳功体真的是外来的……他，就是风岚晚在乎的心上人吗？除了年轻些，英俊些，还有什么魅力，打动得了他那么心性倔强的人啊……哎，也不对，岚晚其实也很温吞的，尤其是吃人嘴短的时候……
“噗呲。”
他没注意，一下笑出声来。
柳玄英瞪他一眼：“胡闹！”
“呃，抱歉。”
李谪仙小声赔罪，剑锋差点一偏，伤及对方要害……虽然疼得不是自己，但治死了人，传出去名声可不好，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害了个‘相思’病，一想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就莫名其妙失神去了。
……
漫长的治疗过程，终于结束。两人都不约而同擦了把脸上的汗，深深吐了一口气。
“巫医前辈，后续之事，就麻烦你先照顾一下谢阑峥。我送假谪仙……呃，李大夫出门。”
柳玄英下意识喊成了口头禅，一下脸色通红，匆匆从李谪仙气笑不得的目光下错开。
“怎样了？”
路上，他不放心地重复一问。
李谪仙双手交叠抱在后脑，下坡路走得要顺坦些，他就意气风发起来：“嗯哼。断脉我已经替他接上了，只要好好调养，日后耍刀弄剑，不成问题……”
“啧，不过……”
“不过什么？”柳玄英凝眉。
李谪仙磨磨牙齿，掂量道：“谢阑峥……这个名字，有什么独到之处吗？”
“你……找不到你问话的重点是啥玩意儿，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八卦过，连患者的名字都要回味……变态。”柳玄英翻了给白眼，故意将他的思绪带偏。
“啊？”李谪仙瞪大眼睛，“柳狗子，你可长点心吧！我念他的名字，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好奇，好奇而已。”那个人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又被李谪仙咽回了嗓子。
“嗯，走吧。”柳玄英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打消了念头。
哪知，李谪仙还是憋不住心口的闷堵，叫住他：“柳兄，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柳玄英预感不妙。
李谪仙纠结问道：“你刚刚叫我医治的那个人，是不是和……风岚晚有关？”
“呃……”柳玄英眉心一蹙，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是。”
“那他知道这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吗？”
柳玄英回忆了下青后所说，那晚惊风崖断裂之后，清心峰众人在崖底找了许久，应该也是在确认谢阑峥的生死，但是没有找到，扶慈也在那时开始闭关，估计是不知道的，可能当谢阑峥死了吧……
这样正好，日后，师徒相见，相爱相杀，你死我活，正是自己来此一遭的目的。
他言简意赅，却不道明原因：“此人就是被他所伤。”
“啊……那好吧。我知道了。”李谪仙惊呼一声，颇似想到了什么，不再多问了。
柳玄英猜他在乱想，也不解释，突然顿了足，神情严肃。
“李兄。”
“什么事？”
柳玄英眼中划过一丝伤感：“若是你以后来烟霞巷没有找到我，记得去草药房的东墙，打开上面第三个柜子，里面有能找到我的信息……”
“嗯？听你这口气，是又要出远门了？”李谪仙皱了皱眉。
“是的。或许会很久很久，你这个人情，我恐怕要欠很长一段时间了。”
“没事。我不要你还。”
“呵。或许……”真心一语，让心尖温暖。柳玄英觉得眼眶一酸，侧开身，掩饰着情绪。
“或许什么？”李谪仙不解追问。
或许你才是那个值得我交心的人。
柳玄英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好了，此路保重，我不送了。”
“嗯。”
李谪仙潇洒撑开薄扇，徐徐离开，突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招手大喊。
“柳玄英！如果有机会，记得引风岚晚和我正式认识，这是你当初最爱挂在嘴边的话，我记着呢。”
“呃……”柳玄英背影一顿，眼眶通红，曾经的诺言，如今的讽刺。
他咬牙切齿地苦笑一声：“好——”
……
栈道上空，黑云密布，凄风呼啸。第一场秋雨，即将降下。
没有伞的人，不紧不慢，失魂落魄，脚步沉重地往山顶走去。
柳玄英攥紧双拳，压抑不住地垂首低泣：“又是你，又是你！”
“风岚晚，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夺走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你凭什么？”
……他眯着眼，望向山中盘旋的那群黑鸦，思绪随风飘远了，远了。
最终降落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巍峨的剑宗矗立眼前，山脚下的柳玄英擦了把汗，继续沿着这条隐秘小路，往山顶而去。
突然，一道剑光，无形飞至，劈断了他眼前的一棵老松，巨大的树干，顿时挡住了去路。
“何人？擅闯剑宗总坛？”
一声冷冽的质问，随着来人的衣风，不怒而威。
柳玄英致歉道：“抱歉，阁下。我并没有擅闯，只是山下不肯通传，才会走此小路……”
“我是这里的副教封陌北。剑宗比武大会将至，闲杂人等，确实不宜入内。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了解了情况，收好了剑，语气客气不少。
柳玄英道：“我来找人。哦不，是来找曾经的人。”
“嗯？不说清楚，我是没有办法放行的。你是怎么知道这条山径的？”
“啊别。呃……抱歉副教，是我好友告诉我的。”由于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柳玄英只好先拉个人出来背书。
封陌北眼梢一扬：“嗯？你的朋友也是剑宗之人？”
“他以前是。”
“哦？他是谁？现在又在何处高就？”
“我朋友姓风，名岚晩，现在已是道宗高层，名号扶慈。”说这话时，柳玄英面带些许自豪。
封陌北略感吃惊：“风岚晩？当年一关取走剑宗神剑的剑道奇才！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已是道门领袖了。真是世事变幻呐。”
“副教也认识他？”
“自然。风岚晩当年虽只在总坛浅练了几月剑法，可最后却打败了无数人，获得日月神剑的拥有权利，从此名声大作。可不知为何，名声在外的他，竟然一夕拜入道家门下，大抵也是找到了理念共鸣吧。你与他由此渊源，着实叫人另眼相看，要知道年轻的他，当年可是不可一世地很呐。”
柳玄英知道年轻时候的扶慈有多‘猖狂’，自然会有一些讨打的性格。
但此刻，他还是想辩解两句：“副教有所不知，岚晩这些年，变化很大。”
封陌北笑了笑，神色揶揄：“是啊。岁月变人亦辨人。”
“诶，好了，说回正事吧，你为何会来剑宗呢？”
见周旋之后，对方态度缓和许多，柳玄英急切道：“是为了我妹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