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裂痕
不过半月，原本几近弭止的魔祸，在短时间内突然剧烈膨胀，在道域各大仙气道运充盈之地，横生数道千尺魔关，顿时魔气荡彻周遭，附近村民生灵皆受不同程度的伤害，纷纷奏请求助到各个道脉之下，最终汇聚至‘天宗一色’的案桌上。
扶慈连着几日未合眼，一遍一遍翻着这些案情，百思不解。才刚一重新接手道宗之职，又遇如此棘手的魔事，他有些力不从心，开始回想纪湘洚离去那日的‘忠告’。
以及在师弟走后，谢阑峥偶遇自己之事，真的是巧合吗？扶慈自问曾经不是一个多疑之人，如今却时时刻刻都在愚钝和顿明之间悬着，仿佛站错一端，便随时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时，谢阑峥匆匆来到，神色严峻：“师尊，询问藏书楼之后，发现灵地分布图确实失踪了，但具体是何人所为，还需进一步调查。”
“啊……这么重要的机密泄露到岐苍魔教手中，实在是一大灾难。窃此地图之人，格杀勿论！”
扶慈怒语刚下，堂门下传来一声惊怕的碎瓷声。
师徒二人循声望去，见陆清越埋着头，蹲在地上，拾着那些碎瓦片和泥土。
“你怎么如此冒失？”
谢阑峥不悦冷哼，暗自不爽来人。
陆清越整理好慌乱的神色，将证物呈到扶慈眼前，赔笑道：“道尊宽谅，弟子刚刚是一时心急，才会失仪……这是在魔关下采集的土壤，弟子奔波许久，为您带回来了。”
“有劳了，你先下去吧。”扶慈脸色平淡，并无怪罪。让陆清越松了一口气。
谢阑峥听闻示意，冷着脸上前接过那盘中之物，轻瞥一眼他，低声喝道：“陆师兄，师尊说这里不用你待命……”
“呃。是，是。”陆清越收回失神的思绪，急忙退下。
扶慈静静观察沙中怪异，灵思百转，顿时有了凭据，徐徐道：“阑峥，针对这些阻断道域灵脉的关口，你有何见解？”
稍显试探的口吻，令谢阑峥多心沉眸，凝神细思之后，淡定回道：“师尊，既然魔教敢如此张扬，想必暗处还有助力，我们必须调查清楚，但现在这些魔关危害各处生灵，更间接污染道地清圣，必须尽早处理，一来阻断它的连续效应，二来给魔教一次教训，让他们收敛爪牙。”
嗯？他怎会主动提出让我清查幕后的主意？不正是刻意引导我去怀疑青后吗？看来他是真的在为道宗着想……扶慈沉思片刻，察觉误会徒弟，一时愧疚，不自然轻咳了两声。
“嗯。你重心抓得很好。这数十道魔关，已是现在刻不容缓要清除的祸患，我刚才看出其本质，可动用六清轮回道阵，在三日之内处置此事。”
扶慈起身，款款走到谢阑峥身边，将手放心搭在他肩上，微笑道：“阵法的排布，就交给你了，为师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谢阑峥心神一凛，垂眸掩饰动容和为难，藏住无奈，点头道：“嗯。我……我会的。”
扶慈欣慰一笑，淡淡转身，继续处理道折，思考善后之事。
堂内清兰泛雅，金炉香绕，本是宁心静神氛围，谢阑峥却感心上压力越来越重。
＊
夜风凄凉，乌云蔽月。魔宫百里外，数道暗黑魔关拔地而起，带来的阴霾笼罩着其下曾经安宁和乐的无数村庄。越是靠近魔关，越是白骨累累，哀魂遍野，被魔化的百姓越来越多，不受控制地奔向这些魔窟，尽成傀儡。
就在此时，一把名锋，走势万千，瞬织剑网，金光浩荡，磅礴压下，将无数魔怔的村民围在原地，无法再踏入魔关波及范围之内，暂得安生。
随即，阳剑之主，疾行如风，在剑落之前，重新握剑，飒然立于前方，直面眼前魔气横生的关口，目光沉定。
“谢师兄，道阵已经按你的指示排好了，请问何时开阵呢？”
一名弟子前来禀告，谢阑峥从走神中回醒，道：“再确认一遍，是否还要其他百姓被困？”
“呃，大部分村民舍不得家乡，我们正在疏导……可能还要一点时间。”弟子为难挠头。
“子时很快就要到了，六清道阵最受时风影响，不能拖延。若是他们执意固守，你们便为他们暂时‘画地为牢’，千万不能伤到无辜，时辰一至，我会以敛昼羲和剑起阵，你们随机而变即可。”
“是。”弟子仰慕一揖，得了解决办法，高兴离去。
一旁的陆清越瞧见这一幕，有些嫉妒地上前，淡淡讽道：“谢师弟，刁民不知好歹，何必这么客气呢？紧要关头，道尊的命令不是更重要吗？”
“……就算师尊在此，也会认可我的做法。你何必挑拨？”谢阑峥不悦瞥他一眼。
陆清越不甘吃亏，干笑道：“呵，师弟此言真是刻薄啊。我其实……”
“谁是你师弟？我与道尊现在什么身份，你心里清楚，难道想要道尊也按辈分做你师弟？”
谢阑峥按照他的逻辑反驳，一时占回上风。
陆清越脸色难堪，着重望了一眼他手中的阳剑，顿然明白在心，垂首道：“是我失言了，还请你代道尊……宽谅。”
咬牙切齿的模样，被谢阑峥看在眼里，他淡淡挑眉：“嗯，哼。”
“可恶。”待人走后，陆清越才抬起头来，目光一片嫉妒。
……
时辰一至，道阵迅即开启，纳天地阴阳清气，化为层层洗涤魔氛的轮回灵界，于此暗夜，顿生光明，数十道坚不可摧的魔关，不多时已开始摇摇欲坠。
眼看阵法已进入最佳状态，辅助外围的弟子全都凝心戒备，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暗处山阴面，却忽来两路人马，眼藏精光，目光死死寻找着阵法漏洞，窃等谋作时机。
而以阳剑纯澈的剑意维护主阵的谢阑峥，也一直专注护阵，等待魔关完全摧毁的那一刻，只是施法到一半，他心中矛盾又起，此刻完成师尊的吩咐，无疑是与青后作对，背叛族人，但若是终止道阵，魔难祸世，遭殃的则是那些无辜百姓，辜负的更是师尊对他一再包容与相信的心意……
他心中举棋不定，行剑的手忽然颤抖，失神之际，余光之内，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直奔魔关。
谢阑峥瞪大双眸，低喊出声：“小玉！”
谢雨绵突然出现，象征魔教已经出手，谢阑峥顿时担心她的安危，思虑几瞬，他攒劲运元，为眼前主阵注入浑厚纯阳之力，确保此阵能稳固坚持到魔障消除后，随后他迅速收剑，追人而去。
而就在他走后，一道面容清秀，眼神嫉妒的白衣身影，缓缓靠近阵眼，面带冷笑，意图不轨。
……
晨光熹微，黎明即将照彻清心峰峰顶的那一刻，却忽然发生了变化。在天台站了一夜的扶慈，原本感应到道阵顺利运行，正欲松心时，仰头望天，乍见曙光黯淡，遏制殆尽的魔染又进一步扩散，卷土重来，势如掩日。
他眉心一蹙，接着通传弟子匆匆赶来：“道尊！不好了！六清轮回阵主阵被破，魔关重立，阵眼处还剩一千八百多人被困魔障，情况堪危啊！”
“怎么回事？谢阑峥呢？”扶慈心口一阵闷痛，信任与期望碎裂后，带来的慌乱开始蔓延过他的理智。
那名弟子为难道：“谢师兄……不知所踪。主阵，也正是由于无人护阵，才会莫名……”
那人不敢再说下去。因为扶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整整一夜都在为那点猜忌愧疚，谢阑峥却在这时候完美地打脸了他。扶慈说不出是伤心还是失望，当他选择让徒弟以六清轮回阵诛邪之时，就是因为此阵从外难攻，纵有外敌，也不可能找到破绽，此行可谓万无一失。但，若是从阵内动手脚，这道阵可谓脆弱堪危。
他相信谢阑峥，但还是用这种方式去刻意了一回，明明只有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现在已经成了事实。他又被欺骗了。
谢阑峥‘畏罪潜逃’，就是最好的证明。
扶慈怒不可遏，扬出最高道令，正要下令：“即刻将……”
“道尊！谢师兄回来了。”
就在这时，师门外，一道负剑身影，踏着沉重的脚步，垂首而归。
众人回望，目瞪口呆。
谢阑峥走到扶慈跟前，含愧屈膝，奉剑至首，声音几欲颤抖：“师尊，对不起！我……”
“你可知，你害了多少人？”扶慈出奇地平静，平静到诡谲。
谢阑峥知道于事无补，沉默不语，暗生自责。
众目睽睽下，扶慈偏袒不了任何事，更何况已是在气怒巅峰的他，手下再留不得情。眸光一沉，狠厉一掌，直纵徒弟天灵，在场众人眼见这幕，吓得心惊肉跳。
下一秒，掌势翻涌，拨向谢阑峥心口偏差处，竟是将人打得残血一地，狠坠石栏之下，如此狠心的力道，若是根基脆弱之人，或许已经毙命。
众人被震惊得鸦雀无声，频频望向扶慈气到微颤的背影，听他对谢阑峥喝道。
“你，给我滚！”
“师……”
“你除了让我一再失望……没有任何一次让我骄傲过……”
如此一语，堪比冰刃锥心。谢阑峥攥紧挽留的手心，眼睁睁看着师尊主动远离的背影，心中恨恼难泄，一千多人的性命，在师尊看来，远超师尊他自己的重要。谢阑峥顿然明白为何他当初做得再过分恶劣，师尊都能包容，但这一次让师尊瞬间翻脸无情的底线，却是……无辜。
纵然不是自己所为，也是间接为之，如果不是自己失守阵眼，又怎会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导致师尊如此盛怒难平。
风里只剩谢阑峥一人，他闭目沉息，念及谢雨绵尚在魔关，安危不明，当刻又被扶慈的话过分刺激，一时心气高涨，握紧手中阳剑，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