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哭坟
初夏时节，街巷两边，多是卖新鲜瓜果的小贩，谢阑峥顺手买了一篮红桃，默然想起小时候，兄长带着他和小妹一同逛街时，亲手发给他的那颗香甜的桃……惘然之际，心算时日，明日便是此行最终的目的了。
扶慈不曾管他，默默走在前方，深思熟虑。待回到客栈，他独自一人临窗品茶，忽然听清身畔的百姓讨论之事。
“诶，你们知道吗？前几日江阳镇外好几个村的人，一夜之间，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知去了哪里。”
“哎呀，我之前路过青州，也听过这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们这儿了，报官这么久都没有用……”
“嗤，还报官？这分明就是邪事儿，那些人早就请告道门帮忙了，只是没想到还没把这魔祟制住，到处祸害人。”
……
扶慈听完这些话，重重搁下茶盏，心自郁怒：葬道盟之事刚有进展，魔教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挟持无辜百姓，究竟是要做什么……这些事，和谢阑峥有关吗？可他这几日一直安分待在我身边，身上还有我偷偷系上的远线铃，如果真的去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我应该能第一时间知道才对……
“师尊。”
说曹操曹操就到。扶慈收住余思，抬眸笑望他：“嗯，回来了。”
谢阑峥将买好的纸钱和瓜果用灵力藏好，一身清爽地坐在扶慈对面，乖巧点头。
“对了师尊，我刚刚在街角小灵通那里听到不少关于魔祸的事……”
扶慈目光一沉：嗯？他这是在反向试探我？
“嗯。此事我已有耳闻，正要去调查。”
谢阑峥心里暗喜：支开师尊，我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看望亲人他们了。
“徒儿也是这么想的，但由于魔祸波及范围太广，不如我们分头行动？”
扶慈犹豫了一下，淡淡摇头：“无妨，就一桩一桩地查吧，以免遗漏什么重要线索。”
“这，好吧。”谢阑峥镇定答应，暗思他法。
……
傍晚时分，谢阑峥见扶慈去隔间沐浴，犹豫片刻，最终将迷药一把倒入茶水之中。随后镇定坐在一边，捧书而读。
“阑峥，帮我倒杯茶，好嘛？”
扶慈拢了拢衣袍，自屏风后的水雾中散发而出。
谢阑峥惊艳一眼，迅速收敛目光，颤抖倒满了一杯温茶，递给他，专注盯着他一口一口喝完，心里有些羞愧。
茶杯轻轻搁置的那一刻，扶慈忽然扶额，身形不稳，晕眩将倒，谢阑峥立马上前抱住他，担忧探了探他的脉象，确信无碍，才松了口气。
“师尊，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他将人抱回床上，替他盖好棉被，关好门窗，趁着夜色，轻飞而去。
昏暗的客栈中，静谧氛围里，道铃声不断摇响，合上的双眸乍然睁开，扶慈清醒靠在床畔，平静的脸色掩饰极端的愤怒：谢阑峥，你还是辜负了我的信任！
……
夜路上，谢阑峥隐隐发觉端倪，停住脚步，抬起手腕，用力一扯，竟是一只系了多日的道铃，他顷刻明白了扶慈的心机，握紧手心，捏碎了这只小小的牵绊。
“师尊……你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猛然想起这几日扶慈的乖顺，对他包容至极的目的原来如此，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系上这个铃铛，只可能是夜夜共枕时，情醉温柔乡的浑然无觉。
冷静之后，他猜测师尊应该已经在追来的路上，无奈之下，他只好取出青后赠与的人形蛊作为替身，扔去反方向，而本身继续绕远路，赶往目的地。
……
来到岔路口，扶慈惊见远线铃的碎片，仔细观察路上踪迹，毅然向东面岔路跟去，来到一面峭壁下，仍不见谢阑峥的身影。
忽然。
远处夜天，风云变幻，漩涡翻涌，自峭壁通天处，降下一道魔氛赫赫的暗门，荡出无数魔气，震慑生灵，数里之内，万木尽枯，山石碎断。
扶慈以气御挡，化剑在手，出招攻向这道魔门，却被它尽数吸收，毫无伤害。
“怎会？难道缺损阳元之后，我连月剑的实力也发挥不出了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阵阵凄厉嘶喊，宛如鬼哭。扶慈回眸一观，惊见上千村民，面容痛苦，宛如行尸走肉般浩浩荡荡向那道魔门踏去……
“停下！前方无路！”
他连忙上前，劝告众人，却被忽视地彻底。
扶慈警觉众人异状，抽出其中一位稚童的手腕，仔细一探，登时惊诧：“嗯？被魔化了……意识已经剥离到这种地步，完全回天乏术，与魔无异。”
眼看众人脚步依旧不间断地走近那座魔氛浓重的怪异结界，扶慈终究不忍他们彻底堕落，剑转指间，排阵划限，阻挡众人的执迷不悟。
他想，若能撑到天明，魔气自然消散泰半，这些村民的意识或能稍有回转……
奈何天不遂愿，时辰已至，魔门自动冲出凌厉邪气，不断击裂道阵，情形突然快要逆转。
……
荒草凄凄，山风如晦，寂凉夜色下，无数坟茔枯草丛生，哀哀坐落这孤山之中。忽来一阵轻浅脚步声，伴随漫天黄纸飘飞，随风坠进坟墓交错的缝隙中，宛如一种轻柔愧疚的安抚。
“扑通——”
这声沉重的跪地，满怀忏悔与自责。
谢阑峥将祭品摆放好，点燃纸钱，哀思如烟飞升。抬手，轻轻刻画那座碑铭上的名字：谢，西，泠。
这三个字是他永生的亏欠，是他心中唯一的妄念。如今已永眠黄泉多年，他的心魔却与日俱增！
“大哥！对不住啊！”
这一磕头，强忍多时的悲伤宣泄而出，一阵哭腔连吐字都是艰难。
“我要为你报仇！为悬宁村所有惨死的族人报仇！可是……我无能到这个地步，甚至不忍动他一根毫毛……”
“大哥，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终究下不了手，你可否允许我代他而死，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啊……”
声声哭诉中，坟墓深处，悠悠升起缕缕蓝火，飘散风中。
谢阑峥抬眸一望，谢西泠的坟墓上方，忽然飞来一只透明淡蓝的冥蝶，缓缓降落在他的手心，扑闪亮翅，似是宽慰。
“呜……大哥，你，你让我的心好恨啊！”
传说中的冥蝶，在此刻百闻不如一见，据说魂魄清澈的人如果受难而死，也不忍怨恨任何人事，会甘愿化作一只寿命短暂的魂蝶，找寻他生前最牵挂的亲人，带给他最后一丝安心与关怀……
一滴泪，含悲落在那只冥蝶的翅膀上，顷刻烫散了它的躯体，化为无形。
谢阑峥来不住握住这一缕飘渺，只见夜空突然暗淡如末日，那一日的惨剧又浮现心头，鞭笞着他最后的良心。
……
下山之际，谢阑峥心尖悲怆未散，脚步麻木地走回客栈。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迅速的身影，穿梭林间。
“谁？”
他反应当下，毫不留情地出招攻击。
那道纤瘦身影应招灵敏，似乎也不愿纠缠，并未还手，就欲离去。
谢阑峥不肯饶她，追步而去，拦住她的去路：“到底是谁？此地，不该有生人来到。”
那女子蒙着面，却惊愣望着谢阑峥的面容，眼眶一红。
“你，你竟然是道门之人？”
听闻这声悲愤的反问，谢阑峥惑然不解，冷哼：“与你何干？说，是什么人派你来此，要做什么？”
那名女子陡然苦笑出声：“哈哈哈……你该死！”
不及谢阑峥继续困惑，一道剑气猛烈袭来，毫无保留的乱砍，似是崩溃至极的宣泄。
“嗯？魔教中人，胆敢践踏此地安宁，不想活了。”
看出她的招式，谢阑峥怒从心生，亦是招招狠厉。
那名女子虽是身手不差，却也饮败，就在谢阑峥杀招降下之际，她识相抽身，转而负伤离开，被砍下一袋香囊，落入谢阑峥之手。
“嗯？此香带有苦味，难道是……”
正欲打开一观，身畔忽来四位黑衣人，转移了他的注意。
“少主！青后宣你往此地南面十里的月牙楼一见。”
谢阑峥凝神：“青后出山了？你们怎知我会在此。”
“相师说今日是悬宁村之祭，所以让我们在此地恭候您。”
闻言，谢阑峥面露犹豫：“青后有没有说明此行目的是什么？”
“这……相师提示小的们，如果您这样问了，我们便答谢西泠三个字。”
“嗯？”谢阑峥陷入沉思，青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会牵扯到大哥……
“带路吧。”
疑窦未消，谢阑峥只好顺从此行。
不多时，来到月牙楼外，一眼便望见楼上等他多时的夜青，冷冷瞥了个白眼给他，兀自进屋去了。
谢阑峥知道她在气恼哪件事，并不多虑，径直踏入楼门。
毕恭毕敬倾腰：“参见青后。”
“哼。还知道回来？”夜青存心想刁难他几句。
相师打着圆场：“哎呀，青后时间宝贵，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夜青点了点头，道：“本后命你埋伏扶慈身边，伺机夺取日月神剑。”
“……为什么？”谢阑峥眉心一蹙。
“因为本后已与魔教合作，只要神剑到手，他们便会助我们攻打道门，到时候便可扬眉吐气，报仇雪恨了。”
谢阑峥面带不满：“魔类狡猾，就算是人，也是奸邪走狗，姑姑与他们合作，简直不智。”
“这事用不着你费心！你别以为自己在道门待久了，也学会了那些伪君子的自以为是。”
“我只是提醒你。”
“哼。”夜青怒其倔强，偏头不悦，“那你的意思是不想答应咯？”
谢阑峥眼眸一垂，沉沉道：“阳剑敛昼羲和，已经在我的手上。”
“嗯？”
语惊四座，众人不可思议，举目望他。